目标:老山

作者:燃烧的血.Simonchan


2007年8月13,我踏上麻栗坡的土地。此行的目标是老山和八里河东山。

早上,小陶说来找我,在宾馆外的小河边,我看到老朱的嘉艺照相馆就在不远的地方。昨晚找老朱,电话打了N次,可惜就是找不到,于是和小陶享用一顿当地特色狗肉宴,没老朱的份。我靠在河边的栏杆上看见老朱在开铺,当我走上前去,没有说一句话,他就认出了我。这一点不奇怪,和他在网上打交道多年,而此前,老姐和任排已经对他作了“敌情通报”,他知道我这个“间谍”要来麻栗坡侦察地形,只是恰逢昨天壮族过小年,他跑去老婆亲戚家过节去了,手机没带在身上,自然也就接不上头。

小陶是够意思的,当天有事,没法脱身,特意给我留下了一辆吉普车和司机。我抬头看天,晨雾渐散,麻栗坡居然不下雨了,老天似乎特别地关照:出太阳了,心情很是舒畅,这么好的天气,不会是山上的那些朋友帮个小忙吧?

从麻栗坡通往天保口岸的路如今都变成了柏油路,此前在照片上做了不少功课,因此如今沿途经过的地方耳熟能详:落水洞、豆豉店、猫猫跳、郊址城,从车上透过树的间隙能看到郊址城的炮阵地至今还在,只是成为了堆放材料的仓库。前行一段从柏油路的右侧转向了一条土石路,路况相当不错。沿路前行不久,路边竖了块牌:曼棍洞山庄,哦,这就是曼棍了。司机小黄技术相当不错,在这条路窄弯多的路上可以一直保持着50公里以上的时速,我把相机的快门调到了千分之一秒,才可以拍摄经过的东西,但车速也实在太快了,在身体和照相之间是很难取得 一个平衡点的。三转弯应该就在这条路上,只是我不是当年经历过的老兵,对实际地形并不太熟悉,怎么找也找不到。在三转弯上有几个弯道是直接暴露的,因此三转弯一直是越军炮击的重点目标,运送补给得车辆每次通过犹如闯鬼门关,不少车辆就是在这条路上被炮火击中,人、货、车都顶不过炮弹瞬间爆炸释放的能量,车也好,人也好,灰飞烟灭。也正因此,当年这条路的大部分路段都披挂上了伪装网。今天的我走在这路上是看越南的风景,当年人可完全没有这种心情。这条土石路从入口到老山估计接近30公里,当年没有现在这么好的路况,都是由工程部队紧急开辟出来的急造路,很难想像当年的14军是如何在恶劣条件下攻下老山的,也难怪当年的主攻部队伤亡惨重。如今车行一个多小时,当年民兵、民工把伤员从上面抬下来在烂泥土路上步行至少需要5~7个小时,大部分负伤的都熬不过来,死了。

半路中途,遇上一群正在拉练的军人,把车拦停了,其中一个士官很有礼貌的说,他们有三个兄弟腿拉伤了,恳求能否载他们一程上连队。这又何难,反正车内空间大,能装,一点问题都没有。车停在连队前,搭车的士兵下车道谢后进了连队,哨兵既很年轻也礼貌,检查了我们的证件后手一抬放行。一般来说,现在上老山都不需要特别的手续,只要是中国人持有合法的身份证明文件,只要和哨兵说明上山的真实意图,当然态度得诚恳些,一般哨兵都不会过于为难。从连队到主峰大概有5分钟的车程,从这段路开始,路旁两侧明显的多了“雷区,严禁入内”的警示牌,只是路修筑得很好,只要不进入警示区域(实际上车不可能进入)根本不必担心触雷。司机小黄一脚油门踩下去不一会就到了。主峰上的部队营房修筑得井井有条,正中的张大权像也很显眼,环境的确漂亮,这样的环境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当年炮火纷飞的老山联系起来。只有踏上了通向峰顶的223阶台阶,才开始有一种深沉的感觉。台阶修建在一条水泥交通壕中,交通壕应该是后期的轮战部队修建的,也只有在战事平缓的时候才可能修建这样的水泥永备工事,然后历经各部队的不断完善才有今天这样子。223级台阶,代表着14军收复老山时牺牲的223条生命,在我的脚下,每一级的台阶都有一条生命在承托着我。

很多人都说,人死后灵魂可能会幻化(或说依托)为一些小动物,例如一些小昆虫。就在走最后一段的台阶中,从掩体的缺口飞入了一只蝴蝶,它那里也不去,一直就在我的前面飞,仿佛在为你引路一样,我当时也轻轻地对着它说:“兄弟,你在带路吧?”

直到我走出223级台阶,它才飞远,飞走,飞出我的视线,蝴蝶哦,莫非你真是有灵性?

在老山的主峰上,看不到松毛岭662.6阵地,而662.6以后前出越方的阵地更加看不到。当天的能见度还算不错,虽然有一层青青的雾障,但至少在肉眼里面,东山、对面越南的大青山以及河江的一些农舍也是可见的。但对于数码相机来说,却不是一个最理想的拍摄条件,通过取景的LCD看过去,大部分都是灰蒙蒙的,效果并不好。不过对于下雨来说,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太幸福了。

峰顶一侧是一条蜿蜒的路,路上长了青苔,即使是我穿着登山鞋还是滑,以致于我只能扶着旁边的水泥壕慢慢的走。壕外就是越南的底盘了,那里有越军的巡逻道,只是在越军巡逻道和我们之间长满了毛竹,密密麻麻的看不清,但透过毛竹的缝隙我看到越方有人活动的影子。我用数码相机狂拍一阵,只拍到一片毛竹。带路的士兵告诉我,这下面仍然有很多地雷,越军曾经派工兵排雷,伤亡了好几个。如果在某天突然听见一声雷响,那多数是上山砍柴的边民或者是排雷的人触雷了,如果是连续的炸响,那多数是越南工兵在排雷。对于守备的士兵来说,地雷不可怕,蛇比地雷可怕。只要不进入雷区,地雷怎么炸都不伤一条头发,可蛇不同,它是到处移动的,你不找它,它来找你,温柔地轻吻你一口,那可绝对不是小妹湿润的嘴唇哦。在某些地方,仍然保留着一些当年的土挖旧壕,但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入,有些地方还塌方长满了野草,没有人敢越入期间一步。2002年老许曾经让几个士兵带他进入松毛岭662.6其中的一段,并在那里拍到了116高地,即使如此,当时他还是没有胆量去碰战壕外的野草,所拍摄到的116,是骑在士兵脖子然后高举相机拍摄的。在山上,一般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让光秃的地方长满野草,雨水的冲刷也能让地雷犹如血管中的血液那样到处流动,除非有命令下来重新进入阵地,否则战争过去20多年后的今天谁还有胆量进入这个死亡区域呢?

当我询问是否可以上松毛岭662.6阵地时,战士告诉我,由于中越云南段勘界工作已经基本完成,662.6已经于7月24日炸毁了,除了有特别需要上去的军人外,不可能再让人上去了。而老山主峰上一些延伸的旧战壕、旧工事也即将要被炸毁。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重新埋入红土中,彻彻底底成为永久的历史。

回程路上拐入了曼棍洞,当年的师指挥所如今成为曼棍山庄饭店,唯一不变的是曼棍外的红光村依旧贫穷。饭店干净整洁,价格也公道,进入曼棍洞的台阶就在饭店的后面,一块云南省军区在2007年6月竖立的老山战场原址碑竖在进入曼棍洞的入口。和饭店的干净整洁相比这又是另外一番镜像:破落、残旧,人迹罕至。拾级而上,旁边修建一个木制大平台,原是用作饭店经营之用,但上面的木板已经全部朽烂,显然,没有什么人来,日子久了,也就逐渐腐朽荒废。抬头望去,当年师指挥所只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口,洞里面充斥着霉味,诺大的山洞中空无一人,我很努力地寻找,仅仅找到一块石头上刻着“长期坚守”四个字,其他的再也找不出什么来了。二十多年前,这里一片忙碌,最顶峰的时候这里面塞了上千人。二十多年后,除了几个留在石头上的刻字以外,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恍如从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在二十多年的时空交错中,诺大的空间中只有四个人站在里面,寂静无声。我们中国人对历史从来不重视,德国人可以把被炸毁的科隆大教堂保留至今,给子孙后代留下警示,留下深入骨髓的一种精神,而我们呢,除了急功近利唯利是图,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拾级而下,来时的憧憬已经被现实击得粉碎,心里面只有叹息,沉重的叹息。走吧,到陵园看看那些躺着的朋友吧。

对于麻栗坡烈士陵园,不作具体描述了,我已经通过很多照片了解过它。这次而来,除了获得实地的感受以外更重要的是要看一看这些躺着的朋友。在昆明我曾经说过,即使这次因天气不能上山也要到这里来看一看,烧上几根香烟。957个烈士墓,我无法一一为你们敬上香烟,于是我在陵园的大纪念碑前敬上了整齐的三根烟。在陵园一侧,我烧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山风吹散了鞭炮的硝烟,透过缓慢上升的硝烟,看着那排列有序的烈士墓,不禁慨叹战争中人的灵魂如这鞭炮硝烟一样随风而逝,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无奈,一切尽在不言中。

吉普车停在老山路上,周边的风光很美,二十多年前,没有人敢这样停车欣赏风景

我扶着战壕的边沿俯视竹林下的越南巡逻道,竹林空隙偶尔可见人影活动,但在数码相机的镜头下,什么也拍不到

通往老山主峰必经的守备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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