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节了。早上随家人到郊外扫墓,站在山坡野地中,沥沥的雨点点滴在手中撑起的雨伞上,山间淡淡的薄雾象是白白的飘纱。望着四周扫墓的人们与满山碧绿的翠林,远处传来山村小学校课间广播正在放着“生命中有了当兵的历史”这一首歌。听见这首歌时,思绪被涌上来的久远回忆所充满,我不禁回想起长眠在边陲山坡上的战友和烈士们,尽管二十年前的战争硝烟早己散去,但历历在目的当年往事却难己忘怀。
1979年2月17日,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了。当时我在XX军XXX师XXX团,首战,我部队担负的是穿插任务。2月19日早上,在穿插途中又与越军遭遇。担任阻击敌军的我后卫分队,被越军死死纠缠着,数次战斗都未能摆脱敌军。我连奉命前去接应后卫分队,打退敌人之后,我们立即转移,但越军仍然尾追过来。正在这时,前卫排又与从另一方向过来的越军部队遭遇了。这样,我们不得不再次与敌军展开战斗。
枪声一响,副连长率领重机枪班与步兵2排我班立即抢占一侧面的无名高地,用火力压制敌人,掩护部队展开行动,抢占有利地形。
战斗打响后,己有四十多分钟了。越军有将近一个半营的兵力,虽然都是地方部队,但却有五个连,加上两个公安屯四个加强班的越南公安武装,从两个方向扑过来。而我方只有两个连,并且已经与前面穿插的主力部队失去了联系。敌人没有重型火炮火力的支持,但有几门中小口径的迫击炮,轻重火器火力相当猛烈,其攻势也依然是一直很凶猛。狂妄的越军认为我们是穿插的掉尾小部队,连续单独深入其纵深己相当疲惫,现在,又是与我前方部队脱离,目前己无接应及后援,就企图想把我们吃掉,所以敌人拿着手提高音喇叭用中国话在大声叫喊着:“中国解放军士兵们,你们面对的是我们强大的越南人民军,我们打败过法国人,也打败过美国人,我们也能够打败你们中国人,我们一个人可以打败你们三十个人,要想回家就放弃武器,越南人民军也是宽大中国的俘虏!”由此可见当时敌人的气焰是极其嚣张。
后来,我连的电台终于和指挥部的电台沟通上了,指挥部随即用电台命令我连既要配合兄弟连队阻击住敌人,又要坚守住阵地,直到我方后面的部队到达为止。指导员和连队干部大声地把命令分别传达给每个战位上的班、排。其实自己目前的处境,我们全体战斗员都知道了,但没有一个人害怕退缩,做了拼死到底的决心。至于增援部队什么时候才能够到达,我们不想知道,所有的人只是明白,我们已经身陷敌国纵深,此时此刻,如果我们不把五个连的敌人打退,就会有大批的兄弟,包括自己在内都要躺在异国的土地上。
正在激战中,突然,从我阵地的右侧面出现一股敌人,距离我方大约有五百米。敌人约有三挺轻重机枪,十多枝自动步枪都集中火力一齐向我阵地射击,企图压制我这一方面的火力。
我方的两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以及一个班的战斗员,不得不分兵两个方向,与敌人展开激烈的对射。其中的一挺57式重机枪已经连续发射将近七百发子弹,枪管打得异常烫手,于是机枪班长吩咐副射手叫一个新战士下去拿备用枪管准备更换。
由于占领阵地时十分的仓促,备用枪管和几箱子弹以及一些个人装具都丢在阵地后面四、五米远的地方。现在阵地的正面与右侧都与敌人对峙,周围都是雨点般四处横飞的枪弹破片。见此情形,副射手梁仲明自己去拿备用枪管,当他拿到备用枪管准备上来时,被敌人的机枪子弹击中拿枪管的右手和手掌;顿时鲜血直流,他跌倒在地上,伤口痛得忍受不住失声哭了。
此时,是仗打得最为激烈的时节,当他中弹跌倒后,谁也顾不上去帮助他。我当时正接替受伤的机枪手端着班用机枪朝敌人扫射,看见此情形便想去帮他,但被副连长制止了。因为一旦减弱火力当面的敌人就会有机可乘,对我不利。此刻我方阵地上,除了拼命往空弹链,空弹匣压子弹的人员,几乎每一个人,包括轻伤员都使用武器朝敌人射击。
我只得一边射击,一边大声的向梁仲明喊道:“你咬牙忍耐一下,先把枪管拿上来,我为你包扎!”但是,他捂着受伤流血的右手,挣扎着动了一下,随即又是半坐半跪着仍然在原地没有上来,俗语说十指连心,可能右手的伤势太重,过于疼痛了。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右手受伤,其实,他的右大腿当时也是受了重伤,剧烈的伤痛使得他每移动一下,都是十分的困难。
“快上来!那里会被敌人子弹打到的!”2班长正在更换着自动步枪弹匣,见此也大声的喊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用没有受伤但满是鲜血的左手拿着备用枪管,手臂曲处撑着泥地,拖拉着右边整条淌着血的手臂,吃力地向上移动了两米左右,随即又停下来不动了。
我看不下了,正欲放下机枪滚爬下去,要不顾一切将他拉上来,就在这时,一阵急密的机枪弹雨扫射过来,只听见梁仲明“喔”的闷叫一声,就倒在地下不动了。
仅仅是不到两分钟的事,一个年轻的生命结束了。
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手狠狠地勾着板机,机枪跳动着,向敌人射去一泼又一泼的子弹!
战斗在十一分钟后结束,由于我方机枪始终保持最大的火力密度,又在炮班有力的支持下,把敌人的火力彻底压制了下去,我们终于堵住两面过来的越军,又把它们一个加强排的火力夹攻打垮了!
我放下机枪,第一个冲下去把倒在地下的梁仲明抱了起来,他血流满身,军装都被涌出来的血浸湿透了。敌人的两粒子弹先击中他的右手和手掌,接着,又有一粒子弹击中了右大腿,而后五,六粒子弹击中他的胸部,当场牺牲。
战前,打过仗的老军人告诉说,任何人的身子只要被重机枪子弹击中,不死也是重伤。如果,梁仲明不是右大腿受了重伤,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把备用枪管拿上来的,在他移动了两米地段的草片叶子都沾染了血,可见当时的他伤口不停地流血,忍受了多么大的痛楚,仍然想法把备用枪管送上来。在场的机枪班战友望着牺牲的梁仲明,忍不住流下眼泪,有两个新战士当场哭泣起来。副连长含着泪水为梁仲明戴正军帽,亲自扶正他倒地的身体。这是开战以来,我连阵亡的第十位人员。
此时,我增援部队赶到了,敌人发现我军大部队出现,不禁慌了手脚,丢下十几个伤员与几十具尸体,慌忙撤退。
我忍着悲痛抹掉梁仲明嘴里面流出来的血,但只来得及为他擦去脸上面的泥土和草片叶子,便把他交给了后续部队,然后,又跟随连队匆匆出发,去追赶继续穿插的我主力部队。
离开刚才激战的战场,我们正在急行军的途中,忽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火箭炮弹齐射的呼啸响声,和阵阵的剧烈爆炸声,大家都很兴奋,这是我军的火箭炮正在向敌军目标进行猛然炮击。
后来,才知道是指挥部听说了这支越军部队的狂妄之言,在我军部队分三面完成对敌人的包围,溃退的越军被压缩在两个山头和一条山沟里面之后。命令随后赶到的107、130火箭炮机动部队发起炮击,把“一个人可以打败你们三十个人”的越军五个连及越南公安兵全部打掉。结果,歼灭掉敌人大半,小部份当了俘虏。除了作战中被我两个连击毙的四十多人,包围过程中又被我军打死的三十多人,其余三百多个越军人员被火箭炮弹炸死,仅有几十人活命。据说,许多年之后,在此战中没死的越南人对我军此次凶狠的炮击,仍然心有余悸。
这次自卫还击作战,我的连队参加大小战斗十一次,共击毙一百六十三个敌人,俘虏敌十九人;我们有二十九人负伤,二十一个人阵亡,其中一个是梁仲明。
我和他是同乡,同入伍一个部队又是同在一个连队,不过,他比我先参军两年,是个老兵。是已经刚退伍回去,又被重新召集参战的人员。
在开战前夕,我们几个同乡曾经聚集在一块儿喝酒,彼此相互鼓励打气,要勇敢作战不能丢家乡人的脸。梁仲明平时的话不多,那天也是喝了不少的酒,和我们一样表现得很热血。
在三天的战斗中,他肩扛笨重的机枪架,包括身上背负的装具和弹药,负荷重量差不多达到四十公斤。随部队穿插在亚热带的丛林山地,连续远程奔袭;从来不叫苦也不掉队,行军路途中还要帮助新战士,体现了一个老兵良好的军事素质和优秀作风。在穿插途中两次与敌人遭遇时,他不慌乱,听从指挥沉着应战,使用重机枪准确地压制敌人以及敌人的数个火力点,接连射击多达四百发子弹,配合战友攻占敌人的三个阵地,他先后击毙了十七个敌人,其中有两个是敌人的中、少尉军官。
记得,在乘汽车向战区出发时,我们大家挤在车尾向送行的人们话再见,只有他对几个留守营房的战友说:弟兄们,咱们告别了!当时我曾转过头去望了他一眼,而大家当时也是处于激奋之中,谁也没有注意他为什么会如此这么说话。
真是没想到在开战的第三天,他人真的和我们永远的告别了!
一位部队作家曾经说过:看那满山满岭的红花,是战士壮丽的青春和生命!
军人的使命就是奉献。战争的年代是如此,和平的年代也是如此。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为了祖国的安宁,我从来不后悔当初为她付出的一切!我想,长眠在广西边境山头的战友和烈士,还有你,梁仲明,也是不会后悔一个军人的选择。
写于1999年清明节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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