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演摆拍“战地新闻”之风挑战一段时间以来,不少官兵和摄影同行都在议论,部队新来的这位满脸落腮胡子,不善言谈的小个子战地摄影记者是个怪人。到不是因为他性格孤僻,秉性古怪,而是因为他所在部队无参战任务,却拼命要求上前线,而部队在文山训练基地热火朝天的近四个月临战训练中,几乎所有的同行都在尽情拍摄那些后来被冠以“老山前线战地摄影作品”之名,发表在各种报刊上的镜头时,他竟未按动一次快门,他就是柳军。
柳军漠视将临战训练演化为直接的战斗场面摄影的做法,引起了同行们的不满和指责。有位上级机关的摄影干事竟然指着柳军说:“你小子这么做,拍拍良心对的起谁?”你还是人吗?”柳军不吭声,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象这样制造出来的战场摄影,在临战训练中,轻易创作出来“抢救伤员”,‘监守哨位,’‘跳出战壕’,面对照相机镜头向“敌人”扫射的作品,以至导演出双眼蒙上纱布“拼死不下火线”,移植出沂蒙山抗战时期英嫂给战士喂奶等内容的镜头,才真正对不起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与良心,对不起那些为保卫祖国捐躯的烈士。
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偏要去1986年4月6日,柳军的帐篷里钻近来一个陌生的客人,即将要开上老山前线的二连副连长林芳。“哥们,给我一台傻瓜相机,咱自己记录自己,也省的你们这些长兔子腿的上去挨枪子。”柳军不解的问:“我上去给你们照就行了,要什么照相机?”“什么,你们去?别让人笑掉了大牙。”林芳一脸轻蔑。原来林芳要去的405阵地是前沿上最恐怖的地段,自1985年12月2日被我军收复后,还没有一个正连职的干部上去过,更别说机关干部了。林芳把嘴一撇:“别他妈吹大牛了”柳军一下子被激怒了。他愤然指着林芳的鼻子,大吼:“我柳军要不上你那阵地,就不算一条汉子。要相机,你甭想”。
5月24日夜他听说一营三连遭敌偷袭,有个战士受了致命伤,第二天凌晨,炮火刚刚平息,柳军就冒着小雨,光着膀子爬向三连。伤员周争拾已从前沿哨位被抬到了三连部。双腿数条血管被手榴弹炸断。敌人夜里偷袭不成,丢下两具尸体后便用及猛烈的炮火覆盖阵地直到凌晨。由于卫生员上不去,已经失血过多牺牲了。柳军双眼瞪着头垂在担架下面,看着两腿血肉模糊的尸体,听着抬担架的战士诉说周争拾昨晚被炸伤后,惨叫不止的情景,心理十分难过,这目睹的死亡,对他刺激太大了。当晚,他不听任何人的劝阻,痴呆呆的竟摸进了踞敌300米的144阵地,并要求去全团最危险的阵地-距敌仅6米的哨位——405阵地8号哨位。吓得连长当晚命令战士们绝对死死看守他。上了阵地还受人监视柳军心里极端痛苦。他象喝醉了酒,胡话不止。生命已成了一个无关的符号,可有可无,几十名战士看了他一宿,生怕他闯出去。
在距敌人仅六米的哨位第二天一早,柳军偷偷叫了一个架线兵,要求陪他穿越60多米的死亡地带,去143阵地。这60多米没有任何屏障。三面环有敌人迫击炮,直瞄火炮,机枪,狙击步枪,冲锋枪等火力交叉控制。地面是一片焦土和被炸的粉碎的石灰岩。炮火每天都要把这里疏松几遍。柳军和架线兵身穿破烂的作战服,确定危险不高于50%后,一前一后跳出工事,疯狂的蛇形急奔。大约敌人折腾了一夜,早上也迷糊了。竟未发觉,他一头撞进了143,5号哨位。这个哨位是一片乱石支撑,四面透风,由四个战士常年监守。洞内石壁上都是从不同方向射入的枪弹留下的班驳的白点。柳军倚在一个被石头堵住的射孔上休息。战士警告他,那里常有敌人狙击步枪的子弹打近来。心绪烦乱的柳军说,打吧,本人命大,死了活该。傍晚他拍下了战士坚守洞穴生活的照片。9点又开始向405阵地运动。143与405阵地间隔一片数百米裸露的上下山坡。这里的经验是当望见越方境内小青山上一片被炮弹打成焦土的黄色地带,渐渐被夜幕完全吞噬后,敌人的炮火便要封锁覆盖这片敌我阵地衔接的暴露地带了。目的是怕我军埋伏下来进行偷袭。最佳的穿越时间是,天刚黑下来,敌人炮火尚未开始前的大约20分钟。柳军要去405阵地让人慌了神,经反复请示研究后,决定将他夹在4名运物资的军工之间过去。这段路上前不久曾发生了两件可怕的事情。一次是5名军工半夜运物资回来,突然变成了6个人,这无疑是跟上了越军特工人员。军工不敢轻易开火,怕西面八方的火力压过来,谁都难逃厄运。因此,极为紧张的变换各种危险的动作,企图甩掉或擒拿这个钉子。狡猾的越南特工,经验十分丰富,几次在军工欲动手时,躲了过去,直至军工走入我方阵地,才幽灵一般的消失。随后,几十名侦察员在此埋伏了一个星期,再未出现上述情况。另一次也是军工半夜运物资归来,突然遭到敌人几处火力交叉袭击。时间掌握之准确,行动之突然迅速,火力网配备交叉范围之明确,险些使军工丧命。这证明,越军特工在此做了大量工作。从此,谈虎色变的恐惧,一直笼罩于此地。柳军要和军工穿越此地,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5月27日晚上,天色阴沉,5个人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行动似兔子一般敏捷,才闯过了这道鬼门关。当他一头栽进距敌仅六米,林芳坚守的8号洞穴哨位内,简直惊呆了。8号哨位是一块伫立在山顶上的巨石构成。我方在岩石上部掏的洞里隐进5个战士。越军在岩石下面掏的另一个洞里钻进了6、7个人,上下两个洞仅距六米,堪称世界战场上寸土必争的奇景。下边越军洞里的烧饭味,潮湿的霉味,尸体腐烂味,大小便的恶臭,汗臭,死老鼠的臭味全绞在一起冲进上方的洞里。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林芳和4个战士全都赤条条,一丝不挂,积压在不足2.5平方米的洞里。耐着30—40度的高温,几乎难以喘息。烂挡,烂胯,周身皮肤发炎长疮,使这些战士坐不得卧不得,还得应付随时爆发的战斗。柳军坐在洞内哗哗流汗,林芳却因为怕敌人听见把头捂在能挤出水的被子里打电话。143阵地的哨位报告,柳军刚离开5分钟,越军的狙击步枪就打在他刚呆过的地方,称他真命大。
半夜1点,敌人大约觉察出上面洞里有异常情况,便采取了先发制人的行动。柳军起初还以为是老鼠在洞口折腾发出的声音,要去看看,林芳死命用身子压住他,警告他别动。外面的声响不断加剧,值勤的战士已经从洞口撤回洞内。柳军开始紧张起来,他甚至想到自己今晚必死无疑。2分钟后,临近的几个哨位也相继报告发现异常情况。这时柳军所在的8号洞口出现了剧烈的摩擦声。5个战士全部手持武器,做好最后的准备,林芳在电话中命令6号哨位拉响设在8号洞口的光荣弹,那边猛一拉,无效。肯定光荣弹的拉线被敌人搞断了。林芳又命令拉响另一个,也不响。这证明事态极为严重。如果压在洞口的越军不受到突然打击,我军贸然出动,必定伤亡惨重。况且被堵住的洞口,随时都有被塞进炸药报手榴弹,造成全军覆没的危险。无奈,林芳又紧急命令洞口没有情况的哨位向此投弹。话音刚落,两颗手榴弹就相继在洞口炸开了。洞内的战士一拥而上,各种火器向外齐射。紧接着,整个阵地上各种枪炮声响成一片。柳军想钻出洞外拍照,被一个战士拼命拖住,还挨了几脚猛踹。第二天早晨,洞口发现两枚未引爆的苏制手榴弹,没有发现越军的尸体。3班长李树军右臂被弹片击伤,林芳用镊子给他取弹片时,柳军拍下了他痛的呲牙咧嘴的照片(bywj02)。接着他又拍下了这个洞穴的裸体官兵。
柳军此时已奠定了要献身前线战士的感情基础,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超越。不过,和那些记者根本的差别是,这种拍摄不是在百里之遥的后方,而是在敌人眼皮底下的前沿。
1986年10月25日。柳军钻进三面受敌,距敌三十几米,战事频繁激烈的左二阵地哨位里。拍下了战士惠帮利默默无语的愁容(bywj03)。惠的爷爷住院欠债,父亲和叔叔为了承担老人2000元债务而发生口角,母亲被叔叔打伤住院,哥哥为此出走新疆。
1987年1月5日凌晨三点,奇袭队在夜幕的掩护下,顶着飘洒的小雨全副武装,缓慢小心的爬向敌阵。在距敌哨位洞口仅2-8米之间埋伏下来。在此期间,我军不时地零星发射炮火,造成与往日一样无战事的夜间态势。柳军带着两台分别装有24毫米镜头,28-100变焦头的理光和一台傻瓜。多口袋的帆布作战背心中插满了备用胶卷,止血带,急救包。一颗随时准备引爆身亡的光荣弹吊在胸前。他夹在第一突击队32名战士的中间爬上阵地,他们将在这里潜伏到黎明。大约6点55分,越军向突击队潜伏的地方发射了一颗威力颇大的枪榴弹。紧接着阵地上窜出来6个越军,又向我潜伏阵地发射了6发枪榴弹。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奇袭的计划就有可能暴露。前沿指挥所当即决定,立刻发动攻击。这时天刚蒙蒙亮。奇袭队长在7点07分时准确的打了一梭曳光弹,给我方直瞄火炮指示目标。顿时,几十门直瞄火炮疯狂的横扫敌山头的强火力点。柳军这时慌张的将相机快门调到B门,头部紧顶在一块石头上,拍下了战斗打响的瞬间场面。突击队员如饿虎扑食,跃向敌哨位洞口,关门打狗。两分钟之间,我军强大的炮火压住了越军310阵地周围4个阵地的10几个强大的火力点。突击队迅速将炸药包,手榴弹和在喷火枪一齐投向穴居工事内鬼哭狼嚎的越军。此时,战区一片火海。8分钟后,我军已全部占领敌人的表面阵地,开始了搜剿打洞。绝望的越军后方已意识到前沿阵地丢失,迅速的将覆盖我军前沿阵地的炮火移向了我军占领的敌人阵地。柳军此时发现突击队员李涛越入敌工事,端着冲锋枪向企图逃跑的越军扫射。他马上拎起装有28-100的相机跟上去。趴在石缝中拍下了李涛劲射的身影。仅一分多钟,阵地上涌起的硝烟,淹没了李涛的身影。不过三天之前,柳军还为李涛拍摄过一张照片。那时他正把冲锋枪抱在怀里,抽着烟,等待上车去前线。冒着生命危险,四个突击队员,不顾一切地拖回李涛的遗体,柳军跑过去倒退着步子,用24毫米广角镜头连续拍下这一悲壮场面。(bywj04)敌人发现这一支搬运遗体的队伍,调集了强大火力进行覆盖,空爆和地爆弹在这支队伍周围狂飞,我军炮火立即迅猛还击。敌人的反扑开始了。空爆弹在10几米的低空频频爆炸,沙子般散开的弹片铺天盖地,将数名突击队员击翻。柳军藏在一个岩石缝隙中躲避着炮弹,寻找机会。敌人的炮火越打越烈。
8点多,一发炮弹打在柳军身边,气浪将他掀起近一米高,绑在手腕上的傻瓜机被气浪掀飞。5分钟后,震昏过去的柳军爬起来。摸摸背上没有鲜血,才知道侥幸没有负伤,他爬起来抱着相机向后撤退。这时我军前沿观察所内的高倍率望远镜,已死死盯住柳军。当炮弹爆炸将他身体掀起后,指挥员们都认为他确死无疑,立刻命令数十门直瞄火炮瞄准他到下的地方,防止越军上来抢夺柳军的尸体。5分钟后柳军奇迹般的爬起来,被惊呆了的前沿观察哨兵颤抖着,结结巴巴地报告柳军还活着,千万别开火。柳军死里逃生奔回我方阵地后,在被炸开顶的屯兵工事外,发现了突击队员宋建平被空爆弹炸成筛状的遗体。也是在三天前,奇袭队集结开上前沿,柳军拍下了宋在布满伪装网的运兵车上探头向战友告别的镜头(bywj05),那一刻当然没有料到,这位年轻勇士的笑容是他生前的最后一次暴光。指导员汤健康和一名突击队员正在用棉被冒着敌人的炮火掩盖上宋的遗体,以免在遭炮火伤害。柳军冲过去,拍下了宋遗体的惨状和掩盖遗体的瞬间(bywj06)。这便是那组捍人心弦的优秀作品—《不要忘记他们》。这是中越战争9年间,涌现出的最出类拔萃的战地新闻摄影佳作。战争对人类对军人对和平的威胁和后果尽在不言中,老山前线的日日夜夜
做为历史的一页已经翻过去了,留给人们的思索和怀念却是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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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给烈士盖棉被》这张震人心弦的照片吗?simon曾提到过宋建平牺牲前出征的照片,但由于simon的过失那本书已经遗失了。非常感谢hwf兄弟为我提供了这本书。除了还有几张照片不齐全以外,基本都搜集了。在一张张普普通通的照片里跃动着平凡人的身影,也充满了难以言状的沉重和泪水。请珍惜和平的生活吧!
SimonChan
2003.8.13
配文照片(由上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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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wj05
bywj06
照片与文章有关,是非常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