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的儿女们

作者:71女兵


(五)


在四连山上的掩体里,我度过了1979年那个难忘的春节。那是一个温暖的冬天,在我们掩体旁有一支搞侦听的的部队,其任务是在战前截取越军的无线电信号,破译后直接电传给高层指挥部。他们中间有几个女兵,其中有一个身材高挑,脸上总露着一丝甜甜的微笑,她不爱戴军帽,手枪也总是放在衣兜里,由其是那条在身后晃动的马尾辫格外引人注目。我们离的很近,睡觉时她就在旁边,我忘不了她睡前对我那甜甜的微笑,那一瞬间,我似乎觉得是那样的亲近,熟悉,像……。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你是哪的,一眼就能看出你是部队子弟。”“是的”,我说,“你也是?”,脸上依然是那迷人的微笑,算做了回答。我们躺下了,谁也看不见谁。“讲个故事吧”她小声对我说,我十分珍惜这机会,“行”,“就由我开始吧”。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于是我给她讲起了《一双绣花鞋》,我觉得很适合当时的黑暗。过后的几天里,她又给我讲了托尔斯泰的《复活》,讲到了马丝洛娃,讲到动情处竟没了声音。“睡着了?”我问,“没呢”,我坐起来看到她眼里分明闪烁着泪花。“不准说话!”有谁低声吼了句,看到我们那尴尬的表情,又轻声说到:“小声点”,我们都笑了。过春节了,为了她,我执意在山上值班,几个战士给我们送来了部队会餐的饭菜,我和她一起吃了起来,她喝了点酒,脸上一片绯红,还是那样的微笑,显得十分的可爱。战争在此时似乎离我们很远很远。大战将临了,她们的侦听任务已结束,马上就要后撤了,那天晚上她隔着背囊伸过一只手来说:“老兵,我明天要走了,凯旋的时候希望我们能再见面”,我握紧了那只手,“凯旋时再见”。第二天她走了,我心里顿时觉得空空的,但怎么也想不出失去了什么。战后我找过她,但终于没能找到。

大战前的准备工作已全部就绪,它甚至包括心理上的和生理上的准备。一套棉质的作战服已经发了下来,还有夹着钢板的防钉鞋,可以盛水的背囊,以及尼龙吊床,蓝色的陈尸袋等。我在等待,象一个面临考试的学生,怀揣着紧张后的那种平静,甚至还多少有一种对未知战争的那份渴望。“开始吧”,我喜欢开始,喜欢开始时的那份热情,喜欢军队的儿女们对待战争的冲动,我完全没有设想过结束,我甚至从未看重过事情的结果。

来的太突然了。营部通讯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红红的脸上明显地挂着几分激动。“快下山,营长叫你,说是有任务。”

我不太明白,国家的战争,我一个人的任务?但李晓建叫我,总不会是坏事吧?我想到了巧克力,每次他回北京,总会带不少回来大家分享。我想到了来信,每次71女兵和那个二炮女兵的来信他总会亲自交给我。我想到了吉他,是不是又让我去教他几手?事实上,那个结果是我没想到的。

几个人已经在冷冻厂等我了。其中有连长严贵波,此时他的表情极为严肃。严贵波:河北兵,一米八几的个子,脸色黝黑,天生的军人气质。还有班长李键得,侦察班的严法启,和家是成都军区后勤37分部的78年的兵高晓光 ,最后我看见了李晓建那双似乎有点躲闪的眼睛。任务是由李晓建宣布的,非常简短,内容是抽调我们组成前线观察所,并迅速到北山舟桥渡场和步兵汇合。接下来就是领取枪支,子弹和压缩饼干及必备装备,然后是大鱼大肉吃了一顿,那天我们破例喝了酒。临出发时,李晓建把我叫到了一旁,紧握着我的手底声说了句:“上去后自己注意一点,我…….”嗓音有点哽咽,我看见了他眼里闪动着的泪水。真的,13军军直属地炮团第一支出国作战部队就如此简单的组成了。

仅凭一张地图,是怎么找到集结地的?我不知道,严贵波一定知道,就凭他那特有的军人气质我就得相信。他带领我们是在傍晚赶到的,并与昆明军区炮五团的五个人汇合,他们领头的是个副团长,好象姓王,在我的印象中年龄似乎在50左右,但身体强壮,作风硬朗,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这支“突击队”就是由他来指挥。

我们的前沿观察所是在红河边上,掩体也相对比较简单,对面是230高地及3xx高地,比较起四连山,在这离越南阵地就更近,对面有什么动静,我们看的清清楚楚。王团长对我们要求很严,有时让人感到几乎是一种冷酷,他们炮团来的那几个人没人敢跟他多说几句话,也许是兄弟部队的原因,对我们倒多少有点客气。其实,就他的指挥风格,我总觉得有点独断固执,那种有令必须行,有禁必须止的作风无时无刻不在体现他的权威。说话必须小声,走路必须低姿,那种不能量化的命令,真叫人无所适从。我和高晓光曾经在战壕里吹了几句,被他听见后破口大骂,“找死!给老子滚!”,从那以后,我对命令有了更深的理解,比如,“小声说话”,应发挥到“不能说话”,“低姿走路”必须作到“匍匐前进”。

其实,很多问题是能用战争来解决的,它包括种族,宗教,甚至包括政治及经济上的诸多难题。战争是以一种最直接的形式,解决一些最现实的问题。1979年2月16日晚上,我们的战争即将开始。

那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先遣及坦克部队经过简短的宣誓已全部进入前沿阵地,月光倾泻在静静的阵地上,如果不是偶尔步枪和刺刀的反光,会让人感到是那样的宁静,宁静的不得不去遐想。脚下的红河泛着淡淡的磷光,远处,越南境内的230高地清晰可见。我和高晓光枕着冲锋枪躺在掩体后的草丛里,我们很想谈点什么,但不知从哪说起?烟只有一支,我抽了,高晓光却卷了支树叶点燃了,真的,抽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抽烟的心情,那种借助于烟的刺激,寻求心里的平静和坦然。

其实,当一个人明天将要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会想的很少,因为他更多的是在思考后天,甚至幻想未来,人是靠着一种精神而活着,人是由于有了追求才活着,有时只有站在死的角度去看活才有更深的认识。

我们并不因死亡而恐惧,并不因为活着而庆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心存理想得死和丧失希望得活没有本质的区别,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作出选择。国家的战争,也是共和国军人的唯一选择。面对死亡,让战争来的更猛烈些吧!

说明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