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木棉


九、回忆

“咣嚓——咣嚓——”列车有节奏地前进着,卸下了身上的装备,轻松多了。车厢里的嘈杂声逐渐平静下来了。望着黑暗车窗外模糊的田野,一幕幕往事浮现在脑海里┅┅
两年前的6月初,我们一行15人从北碚团山堡出发,一路奔驶到了菜园坝,乘上了到成都去的火车。

15个人分别来自干部大队和三医大的新兵连。来前,连长(渝办的李参谋)悄悄对我们说,你们是最好的,全部是148师后勤,干这个┅┅(做了个开车的动作)。所以我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没想到成都后,汽车直接把我们拉到什邡的军区步校。分到了正在这里施工的442团1、2营,顿时像掉进了冰窟。我没有开上汽车,却拉上了板板车,在砖厂里做砖头。记得我填了一首《忆江南》的词:施工苦,整日做砖忙。头顶炎炎耀红日,又饥又渴累断肠。怎不徒悲伤。当时我们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差点当了逃兵┅┅记得当时我们15人坐在姜二家里(姜二的父亲那时才调到步校,家还未搬来)的会客厅里各自打电话回去,我没有直接往家里打,而打到服务社的哨所,让姜二的母亲带话“我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什么的,被步校的总机记录了下来……还好,经过团长亲自出马做工作,我们没有当成逃兵,否则事情会闹得可大可小,更重要的是我们参加不了今天的战斗,会后悔一辈子的。

┅┅呜——列车到了内江站。停了下来,听到连长的叫声“下车,集合,吃饭┅┅”

在内江停了很长时间,天已经大放亮了,列车继续前进了。车厢里一阵骚动,大家议论纷纷。

“八班长,刚才在内江,你们一个重庆老乡的父母来看他了,是五连的,一个新兵,叫杨XX。”不知是谁,对我说道。

“是吗?他父母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经过这里呢?”

“他父亲是铁路职工。还带给他不少东西呢!”

是呀,他父母怎么知道儿子要在今天经过此地呢?要知道部队的行动可是军事机密呀!我想他一定是在成都火车站就打了电话告知其父母了。其实我本也可以出发前就利用军线给父母打个电话的,但害怕被父亲批评“你搞特殊化,你炫耀┅┅”因此,我当兵三年从来就没有敢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更不敢暴露军事秘密。我想他是铁路职工的子女,懂得列车的编号。非常遗憾的是,五连的这个兵(也是蒲河公社黄沙大队的知青)此次与他父母真的成了诀别了:他在上战场的第二天就牺牲在南疆了。现在我们师在渝的复转退军人每年“八一”节都要聚集一次,也都邀请了其母亲参加。

“咣嚓——咣咣嚓——”列车发出异样的声响。从车窗举头望去,原来火车改向南去,正在过小南海长江大桥了。这里的车站,我闭着眼睛也能数出来:小南垭、洛潢、七龙星、民福寺、夏坝、桥溪口、綦江┅┅几年前,我们到綦江县石角区蒲河公社崇明大队插队落户,同风牌、姜二、周岩、周保长等在一个大队,这条线路每年都要过好些次。头几回,都老老实实地买票乘车,后来发现很多人都不买车票,也学起了混车。记得一次返乡,同姜二、周保长一起也混起票来,眼看就要到公社站了,正在暗中得意,却不料在干坝站(下一个站就是我们公社了)上来几十个查票的,吓得我等从后面跳下车,这个小站只停几分钟,眼看火车开动了,和姜二急忙爬上一节闷罐车,却原来是个邮车,差点被赶了下来┅┅下车后,却不见了周保长。他被拉到了下一个站去了,一个人走了十多里的夜路┅┅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是啊,如今姜二另在什邡县一个叫云西公社的地方插队,我和周保长却坐着不用买票的列车奔赴祖国需要的战场,我们是不是应为当初的不懂事而忏悔呢?

是啊!该忏悔的不止这一件事。77年初,我们刚穿上军装,汽车送我们到贵州山去集训,路过綦江县城。领导要求,不许暴露,注意保密(因为我们是一群特殊的“黑”兵),还不知道这个兵能否当成。我刚下车方便,就被两个迎面而来的人喊住,一看是生产队的出纳李某和社员冯某。你们猜我做了什么傻事?(因为我怕暴露了军事秘密,同时也怕生产队的人知道我已当兵)我转身对着他们,用普通话说道“你们叫谁?谁是XXX呀!”说完回身便走,任他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想到这事,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愧呀!那个时候农村就有流传,说某个知青调回城后说过“今后屙尿也不朝这个方向”的话,引起农民反感。而我虽然没有丝毫那种意思,但给别人造成的伤害肯定不小!你们说我是不是一个怪物、是不是一个傻子、是不是一个混蛋┅┅想着生产队到处传着“XXX知青,一调出去,连一个生产队的人都不认了”的流言,我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我真该对他们赔罪、道歉,寻求他们的原谅┅┅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像我这样的一个方脑壳,这般呆板、这般教条,这般木讷,打仗不打死我打死谁呢?

列车在赶水站换了火车头。那时在四川境内用的是蒸汽机,出川后到贵州,因为是大山,所以要换成内燃机,有的地方还要前后各一台火车头才能通过。我们也在这里吃饭、灌水、洗漱,然后继续前进,进入黔境。

又见到贵州山了。想起两年前我们新兵连就是在黔北遵义市一个叫高坪区的一个叫李家湾的火车站旁的一个号称5709的兵工厂——排子洞,进行了为期三个多月的集训。那时,训练之余,我们带着一帮比我们小的小崽儿们在这里翻山、钻洞、打刺猪、摸鱼,甚至还去偷过伙食团的食物。刘星民“土匪”的外号就是在这里被叫出来的。因为他是从西安来的,那年只有14岁,先叫他“西安老二”,后简称“老二”,又延伸到“棒老二”即“土匪”,这个外号伴随着他的军旅生涯。我们一起退伍,他回西安后26年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还怪想念的。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是无忧无虑的、愉快的,也是天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记得我当时摹仿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也填了一首词(其实我根本不懂诗词,不懂平仄,不懂对仗,只是卖弄而已),叫《贵州怀友》:平地而丘,山峦独特,峭崖悬陡。看绿荫千层,丛林万堵;百里赤水,浪溅河吼。险道娄关,恶峰大尖,当年红军泥丸走。攀上去,用双脚踏云,手摘星斗。 集训曾到此游。望不穿烟雨叹回首:忆广阔天地,同甘共苦;今方远别,仅以问候。寻探江山,光辉寥廓,勇气更上一层楼。瞰远处,有险峰万座,各显风流。(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我还真恬不知耻地寄给了下农村时的朋友。结果别人给我回复了一首,水平比我高多了,弄得我汗颜良久。我爬在窗口,死命地望着:这里不是娄山关吗?这里不是排子洞吗?这里不是李家湾吗┅┅啊!贵州山呀,我的军旅生涯从你开始,难道我的生命也会经你而终止吗?┅┅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使劲地关上了窗户┅┅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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