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的南疆侦察轶事,就情不自禁地会想到我的步兵老班长魏文祥。因为我认为我所以会在中越边境作为一个侦察兵作战了头尾二年多,经历了七九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和战后的边境侦察作战,就不能不提到他。
我一九七七年从家乡应征入伍,当时服役于驻福建连江的29军86师258团3营7连。在新兵连的时候,就听说这个部队里有个挺厉害的班长,叫魏文祥,他是个归侨,是团里的军事尖子,各项军事科目都很拔尖,平常一个人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严肃的很,分到他班里的兵没有一个不叫苦的,因为他要求极严。每个新兵都希望自已不要分到他的班里,可是,世上的事有时可真怪,越怕他,越是碰上他。新兵连三个月训练结束后,我就刚好分到了他班里。
来到魏班长的班里当兵,我才知道,在他手下当兵,真叫苦,绝不要想偷懒,每个科目不过关的话,他就是活“包公”,铁面无私,是绝不会给你讲人情的。当时,因排长身体一直不好住院,他这个班长还要代理排长的工作。在训练上,他的要求相当苛刻,但在生活上,他非常关心战士的伤痛,就象大哥一样。就是在他的严格调教和示范下,我们班的兵一个个都是军事技术的好手:我入伍的当年,就考上了“特等射手”,刺杀方面,本连曾因要抽调二名战士到地方武装部训练民兵刺杀,结果经过全连比武,我又作为其中一个入选!体操战术方面,经常被当作连的示范标兵。就连最弱的投弹项目,也从刚开始的20、30米,最后练到40多米。严师出高徒,在魏班长的培养带领下,我在部队进步很快。第二年我就入了党,这是比较罕见的,令许多老
兵羡慕不已。当年我体质不错,但就是个子偏矮点,在连队里也算是矮个子。班里还有一个江西兵,个子也与我一样矮小,我们二个人算是连里最矮小的新兵。但就包含这二个全连最矮小新兵的班,在魏班长的严格要求和刻苦训练下,各个科目的成绩仍面列前茅,尤其在77年的一次野营拉练中,每
天要跑30-40公里,最后五公里阶段为“敌炮火封锁线”,要求强行军五公里,通过这段“封锁线”,在这最考验体质和意志的“五公里武装越野”中,我们班也跑在了最前面。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我奉命抽调到中越边境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魏班长因为华侨背景,尽管连长极力保荐这个军事尖子,最后政审仍然没过,提干无望,已经在我离开29军之前退伍了。离别时,我们都掉下了眼泪。他回家不久,我就与29军的一批战斗骨干奔赴广西贵县。进入了贵县的临战补训团。临战补训结束后,我接到通知,被分配到123师侦察连去当侦察兵。
这个分配决定让我大吃一惊,我压根儿没想到我会分配到侦察连!我个子偏矮,又没武功,也从来没有受过侦察训练,眼看就要打仗,现在却让我去从事一个完全陌生的兵种,是否是上级把名单搞错了?我专门去给领导提醒,一个参谋却说,没错,人家侦察连就是看了你的档案专门要上你的。我说,为什么会看上我?那个参谋说,他们看你有高中学历,又是党员,还是'特等射手',他们正需要一个狙击手,还有就是你的各项军事科目的成绩也很好,可就不知道你的个子,一下就要了。要了你就去吧。
这样,我只好服从命令,从一个纯粹的步兵变成了一个侦察兵。其实我在即将冲上战场的时候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兵种单位作战,对于我本人相当不利,对此我缺乏信心和非常失望。叫我这个老步兵临战改行当侦察兵,这就如同一个使惯了快刀的古代武将,在临敌的阵前突然换给他一把铁锤上阵一样的别扭。这个结果我认为与魏班长的严格要求分不开,如果不是他要求那么严格,我的各项军事科目就不会那么优秀,也就不会被侦察连的领导看上。这就是我一提到自已的侦察生涯就不禁会想到魏班长的原因。
来到123师侦察连,我发现侦察兵并非都是大个子,征对不同的侦察任务,需要不同的个体特征的侦察兵,与我身高差不多的战士也有一些,但总体来说,侦察部队里,大个子偏多,在这些身高体壮的侦察兵面前,我只能比到他们的肩膀。侦察连里,人人都有绝技,有的善攀爬,二三层的楼房,三窜二跳就翻上房顶;有的会口技,学得各种动物鸣叫维妙维肖;有人善擒拿,七八个人也无法近他的身,至于那些劈砖开石的小把戏,就不算什么套路了!各种特技比较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高招。我刚到侦察连,也一下子被他们的各种高超技艺给震撼住了,我的强项是射击,无论在固定目标还是活动目标的射击考核中我都一鸣惊人,技压群雄,打了一个头名。老侦察兵们对我刮目相看,竖起了大拇指:
“神枪手!老兵,以后我们捕俘。就让你当我们火力组。”
部队就这样,虽然有各种山头地方主义,但一个技术高超的战士不管有没有背景,在战士中间是绝对有威望的。在这个侦察连里,不象在步兵团里有那么多老部队的老乡,一个连里,只有我一个是福建人,是29军的兵。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里干,你将没有任何靠山和地方主义的保护,要完全靠自已的实力奠定在这个专业性相当强的特种兵连的地位。
由于我的特长和综合实力,加上是党员,临战前,连里任我为战斗小组组长。分给我的是二个身高马大的广西和山东兵。当我与他们站在一起,我在中间的时候,他们都高过我一个头,别人都形象的称我们为---“凹组”
路 遇
1979年2月16日下午,我们123师侦察大队的指战员们,全部穿上了越军的服装,装扮成越南兵,将从广西那坡方向入境。执行为大部队开辟通路和穿插迂回,包抄敌人后路的艰巨任务。
我们这个侦察大队,是由师侦察连和所属各个团的侦察排集体组成的,加上一些配属分队和兵种,一共有二百多人。队里有三个越语翻译。
当时的任务竟要求我们要插入敌境七八十华里,直到高平附近2公里左右的一条主道边。阻击越346师,师长叫黄扁山,防止他们在总攻开始后逃跑。从图上看这段距离直线只有十多公里,可实际走起来就要30-40公里。全线总攻时间是十七日凌晨4点30分左右,要求17日下午要到达指定位置,任务够艰巨的,但我们当时却没想到这要求在实际行动中意味着什么!从16日下午我们就开始准备行装。
中午1点多钟,我们大队就到了指定的那坡方向边境线的一个山沟里,等候越境穿插的命令。
到了那坡边境,我们的心情就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从来没打过仗,只有电影上看过打仗,那是电影,不知道打起来后会怎么样?出发时,我们每个人只带9包(每包约0.5公斤)的压缩干粮和半斤大米。还有一块象火柴盒大小的燃火用燃料。在等候越境命令时就用这块燃料来做饭。有的同志饭煮好吃完了,有的同志连饭都煮不熟。又不敢用木材来烧,因为那样火烟太大容易暴露目标。他们只好吃干粮了。
太阳终于落山了,天渐渐暗了下来,越境的时间也快到了。我们的心情也越发紧张起来。
八点钟,电台开通了,命令也下来了,我们跨过边境线,进入了越南境内。
过境以后,我们沿着向导带的路,走得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那山路太难走了,又窄又滑,简直就不是路,看样子多年没人行走了,不断的有人掉下山去,也不知他们如何再爬上来,走几步就摔倒,再走再摔倒,因要防他们埋设的竹签,我们穿的是加了钢板的防刺鞋,这鞋加了钢板后,防刺功能提高了,但也显得比较滑,加大了行走的困难。
走了二公里多后,才走到一条较大的路。这时,天完全黑了,快接近九点。
路上,突然发现一个越南士兵迎面走来,他背着背包,拖拉着枪,独自一人不知去那里。翻译上前,与他对话,咕噜着说了一阵,我们都听不懂,好象是说我们是什么什么部队,要去那里,问他怎么走。他指了指方向,侦察大队便继续向前。
这个越南兵与我们相对而行,200人的侦察大队排成一路纵队走起来也是有很长的一节,我们都一声不吭地站在路边让他走,等他过去,可这家伙刚开始走还没怎么样,越走越生疑的样子,不断地回头打量我们的人。他的这种有疑的样子被连长觉察了,他偷偷地捅了一位排长一下,意思是要注意他,如有什么不对劲,就要解决他。那位排长于是走出队伍,从后面悄悄地跟上了他。这位越南兵看见排长从后面追他而来,一时也慌了,就撒开步子跑了起来,显然,他觉察出这支队伍的危险了,排长见他跑,急赶几步,一个锁喉,抱住了他,这位排长是武术世家出身,拿个把人简直是小菜一碟。可对付这个普通的越南兵,他这回却出了洋相,按说如果要把俘虏扣死,是很快可以让其窒息的。可他扣是扣住了,却不知为什么,竟然不能扣紧敌人的脖子,那名越军竟然尖声大叫起来。这还了得?要是周围有越军或他们的人,侦察大队不是一出门就要遭殃?
听见后面敌人惊恐又惨声的喊叫,大家都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向那里看着。连长也从前头赶回来,问道:
“怎么回事?”
那位排长一边扣着这位越南兵,一边抽出匕首,一刀捅进这个越南兵的心脏,他闷叫了一声,就倒地死了。
排长抽出带血的匕首,一边在敌人身上擦试着,一边向后面赶上来的连长解释道:
“让这家伙的背包给碍事了。贴不上,没想到锁喉竟锁不紧。”
连长看人已杀了,赶路要紧,对排长说:
“处理好,不要留下痕迹。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弄好了继续走。”
排长答应着,又从队伍中叫了一二个战士,在这个死了的越南兵的身上和背包里搜了搜,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证件物件。看见他们拿出了几件东西,塞进自已的口袋里,然后就把他拖到路边,找了个草木比较密集的地方扔了。又把路上的血迹用土盖上,然后大家才继续赶路。就这么一个小遭遇,就又给耽误了半个多小时。
这个越南士兵曾从我的身边经过,身材比我要高。其他看不大清楚。因从来没有看到杀人的场面,而且又在别人的国土上,还是晚上,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瞬间消失,心里不禁发着抖,这才深深体会到战场的残酷!当时我脑子里为此曾闪过很多念头,为什么要来当兵?为什么要报名来打仗?万一牺牲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战士在战场上生与死竟是这样的难料和快速,多少有点后悔的想法。
多年后,我没事的时候,对这个半路上出现的越南士兵的来由,一直想不透。事发的那晚当然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兵为什么会独自一个走在这个荒山路上。现在想起来,我想一个可能是越军的一个逃兵。可能他事先知道了我军要大举进攻,家中也许有妻儿老小,于是逃跑了,可作为一个逃兵,又为何背着背包,带着枪呢?莫非是某个越军部队的掉队士兵吧。看他很疲倦的样子,枪也半拖半拉的搭拉着,象是一个刚从这里通过的一队越军里的掉队士兵。否则,一个在九点钟左右仍在黑暗的夜路上独自行走的人也太大胆太吊儿浪当的了。这也就是说,当我们到达那条路时,有可能一队越军刚通过不久。差点打了个照面。
侦察大队继续向越南境内的目标行进。翻过了几座山,时间已经快过子夜。我们这支侦察大队这时刚好走到了一座山的山顶。大家上得山来,早已大汗漓淋,气喘吁吁。于是,就地休息,吃了干粮和水。检查一下自已的装备,把人员也收拢一番。
休息了一会,我们继续在密林中艰难地前进。开路的战士要挥着砍刀开路,侦察大队进展因此很迟缓。
突然,北方传来闷雷一般地震响,祖国上空通红一片。看看表,已是凌晨四点半左右,我方攻击的炮火打响了。各种炮弹在夜空划过,弹道弯曲着伸向越南境内的各个目标,然后落地爆炸,爆出一朵朵或红或兰或红兰相间的火树银花,大炮越打越密集,轰击的目标由原来的一二个点,最后汇成了银河一般的带状爆点,构成一幅壮丽无比的战争画卷。
随着炮火的延伸,炮弹由身后打到了身边,也打到了侦察大队的位置附近,而且越来越密,侦察大队赶忙呼叫后方指挥部,电台沟通后,侦察队报告了自已的位置,说周围落了不少炮弹,让炮兵不要打了自已人。侦察队暂停前进。就地隐蔽。
约二十分钟后,落在侦察队附近的我方的炮弹才停止。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从那座山顶下来,对照地图一看,糟糕,路走错了,跑到了半山上,而我们这会儿的目标应该是能看见一条大路。天亮后下山,看见了一条路,走了一段,发现又错了,不是这条路。快到中午,又走到一个半山坡,看见前面有村庄,村庄旁边有条小河,这与地图上的标示相符,但却找不到图上那条大路。要走到那个村庄,前面却有一个悬崖,寻找下山的道路,发现一处象是砍倒的树木从山上翻滚下山时留下的泥坡,可通向村庄,正要往下滑,却突然不知从那里向侦察队的位置打来一阵密集的射击。只隔一分钟左右,接着,又是一阵射击。对手相当有经验,并不连续射击,暴露其位置,一共只是二次短促又密集的射击,然后就停了,再没放一枪,可那二阵射击就当场打倒了十几个侦察兵。我们班里有一个人牺牲,一个受伤。我听见枪声就趴在地上,从对面射来的子弹辟里拍拉地打在树枝上,看见子弹的弹道很平,从头顶穿过,打断了许多树枝。
朝这里射击的敌人应该就在对面的山上。可侦察队却不知那里打来的枪,也不敢还击,怕暴露自已的位置。侦察兵总体而言在战场上一般都处于主动地位,却不知有很多时候为了更大的目标常常不得不忍气吞声,受着些窝囊小气。
这次作战,那张地图给我们带了不小麻烦,从我们实际按图行走的情况看,实际地形路线与地图比较有了较大的不同,才使我们经常走错路或迷路。这张地图显然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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