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班长
傅剑仁 刘礼宪
一辆披挂伪装网的救护车，风驰电掣从前沿向后方救护所驶去。
“大胡子班长”身负重伤的消息，从18号阵地传到了指挥中心。
“大胡子班长”的威名，从指挥中心传到了老山战场每一个阵地、每一个哨位……
4月26日晚至5月1日凌晨，某部八连18号阵地与敌人连续激战了五个夜晚。这个长时间平静的无名小高地，一下子成了老山战场人人注目的热点！
“大胡子班长”是18号阵地的勇士们一致公认的“阵地之魂”！
“有我大胡子在，阵地丢不了！”
18号阵地三面临敌，敌高我低，处于敌人火炮、机枪火力的严密控制下，无法构筑坚固工事。敌人经过长时间的窥伺和策划，妄图来个“碗底夹肉”，攻占我18号阵地。张茂忠担任哨长的13号哨位，处于18号阵地最前沿。13号哨位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整个阵地的命运。
张茂忠随排长卢德宏先进入阵地。察看完敌情、地形，刚出校门的学生官排长卢德宏，神情严肃地问身边这位军事技术在全连出类拔萃的张茂忠：“一班长，怎么样？”张茂忠两眼贴着掩体壕边无比坚定：“有我大胡子在，你放心！”
张茂忠自称“大胡子”，全连人人都叫他“大胡子”。其实他年龄并不大，今年才二十岁；个子也不大，身高只有一米六七。但他那副茂密浓黑的络腮胡子，给他那瘦小干练的身躯，增添了一种钢铁战士特有的威严气质。
开始，狡诈的敌人派出小股兵力，用长竹竿挑着手电筒在树丛中乱晃，用绳子拴在树上扯动，企图用灯光、声响引诱我开枪，暴露我火力，疲惫我战士。张茂忠用夜视仪冷静观察，判明敌人企图，提醒排长：“别上当，不能开枪！让敌人摸上来时用手榴弹教训它！”敌人见我岿然不动，反倒心虚胆怯，不战自退。这时，张茂忠又及时提醒排长呼唤炮火，拦阻后退之敌，打得敌人大乱，我无一伤亡。
“一班长，有你的！”卢排长赞扬他。
“大胡子真行啊！”战友们佩服他。
如此“以智治诈”，与敌周旋了三个晚上。
4月26日21时15分，敌人终于按捺不住，纠集一个加强排的兵力，向我18号阵地发起攻击。张茂忠利用敌人夜视器材对金属特别敏感的特点，又生一计：将钢盔套在哨位外的石头上，将铝盆、水壶散放到表面阵地，吸引敌人火力。愚蠢的敌人果然上当，向金属目标疯狂射击，火力全部暴露。我各哨位一阵手榴弹、冲锋枪猛烈反击，打得敌人乱作一团，拖着尸体、伤员溃败而去。
4月30日下午，政治处副主任刘国志带着团首长的问候，来到18号阵地，给每个同志带来一包香烟、一件背心。张茂忠一件也没有要，都给了其他同志。刘副主任问他需要什么东西？他回答：“什么也不需要，只需要领导的信任。”
刘副主任知道，他父亲因车祸半身瘫痪在家。又听别的同志说，他家里最近连来两封信，他都没有拆，在背包里压着。又问他“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什么困难也没有。我现在就想今天晚上的仗怎么打。”
“赶紧把家里来的信拆开看看吧！”
“不能看，看了分心。”
“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你给我一张纸。”
他向刘副主任要来一张白纸，转身对排长说：“排长，咱给上级首长写几句话吧！你看写什么好哇？”排长说，“你写吧，你有主见。”张茂忠挥笔写了三句话：“请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他第一个签上了名，并拿着它跑遍了阵地每个哨位，让全阵地三十一名同志都签了名。他让刘副主任把他和战友们的共同誓言带给团首长。他预感到“今晚肯定有一场恶战！”
果然不出所料，4月30日晚，敌人孤注一掷。22时30分，敌人分三路向我18号阵地必起了连规模的疯狂反扑！18号阵地的勇士们已经连续五昼夜没有合眼，没有吃过一顿饭，只啃了几块压缩饼干，却以无比坚强的钢铁意志，连续打退了敌人三次反扑。激战持续到5月1日凌晨1点30分，18号阵地通往连指的电话线被敌人的炮火打断了，无线电被干扰得怎么也叫不通，呼唤不到炮火。阵地上弹药已经不多，小股敌人已经爬向我表面阵地。
情况危急！
排长卢德宏命令大家把所有纸张、家信和地图统统烧掉，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奶奶的，拼了！”战士们怒吼着。
“向我开炮！向我开炮！阵地不能丢！”张茂忠忘了通讯联络已经中断，向上级拼命呼叫着。
增援18号阵地战斗的特务连侦察班战士蒋九林，举起最后一枚手榴弹，刚要向爬上来的敌人投去，同班战士刘炳刚一把将他的手按住“这一颗别投了，留着咱们自己用吧！”
有人高喊：“敌人上来啦！”
张茂忠甩掉电话，抓起冲锋枪，跃上表面阵地，大喊：“有我大胡子在！阵地丢不了！给我狠狠打－！”
“人在阵地在，打！”战士们喊。
18号阵地的勇士们，被张茂忠的英雄气概激奋了，各哨位把仅有的手榴弹往战斗最激烈的13号、15号哨位集中，一阵猛打，终于把敌人最疯狂的一次反扑打了下去！
“大胡子班长不能死！”
敌人在张茂忠坚守的13号钢铁哨位前，付出了惨重代价。哨位前有一棵独立树，敌人的子弹把树杆打得象蚂蚁窝一样，树皮都打光了。敌人一次又一次向这个哨位发起疯狂攻击，每次都碰得头破血流。这时，敌人把仇恨集中到想啃啃不动有13号哨位。当时，坚守在13号哨位的石三宝、李爱春、王增臣、王爱军、蒋九林、刘炳刚等6名战士正在顽强抗击左右两翼的敌人，张茂忠俯身去和排长通话，敌人从侧后向哨位一连投进了三枚手榴弹！
突然，石三宝一个趔趄扑在张茂忠身上，两人一起扑倒在地。原来，正在掩体内压子弹的侦察班新战士王爱军，猛地把石三宝和张茂忠推倒，自己向手榴弹扑去。张茂忠一回头，看到三颗手榴弹在洞口 冒烟。他一个打挺站起来要去拉王爱军，“轰”的一声，手榴弹炸了，他和王爱军一起倒在血泊中！
张茂忠从血泊中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肠子流了出来。他用两根手指猛地把肠子往肚里一塞，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操起冲锋枪，向敌人投弹的方向猛射……
敌人被打退了。张茂忠的肠子又流出来，扑通一声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看到王爱军的左腿在流血，咬牙向他爬去，掏出自救用的三角巾，捂住小王的伤口。他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想为小王包扎，但两手颤抖着，怎么也不听使唤。他一手按着小王伤口上的三角巾，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无法动弹了…..
军医李树茂冒着炮火赶来了。张茂忠急着喊：“快救小王，他是独子，他还小啊……”说着，热泪和豆大的汗珠一齐从他刚强的脸上滚落下来。
军医包扎好王爱军，转身为他包扎时，他又推开军医的手：“石三宝也负伤了，先救他。”军医又去为石三宝包扎。最后过来为张茂忠包扎时，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战斗还在继续。
“我去增援13号哨位，把大胡子救下去!”
侦察兵王勇向侦察排长张存龙请战。这个活泼机灵的四川娃子，参战前挨过处分，对什么事儿都不大在乎。在配属18号阵地的激战中，他亲眼目睹了张茂忠这位共产党员的英雄行为，“我算服了！“他说。他正式向党小组长提出申请，要求火线入党。排长批准他和李万峰去增援13号哨位。王勇圆睁着大眼对身后的李万峰说：“李万峰！我先冲过去，你在后面拉开距离，我要是牺牲了，你无论如何要冲过去！”
“是！”
敌人的机枪扫向通往13号哨位的小路，火星在石头上乱蹦。王勇冲过去了！李万峰冲过去了！
敌人被顶住了！
这时，可爱的小战士王爱军，在侦察班长王增臣的怀里牺牲了！“小王！小王！你哪里不舒服？小王！”王增臣千呼万唤，王爱军稚嫩的脸上再也没有一点反应，他含着微笑，怀着对妈妈深深的爱，安详地“睡着”了…….
“小王！……”王增臣把他紧紧抱在胸口，哭了！
张茂忠昏昏深深沉沉地听到王增臣呼唤着王爱军，他也哭了：“小王，我对不起你…..你还小啊…..”
从阵地通往山下的唯一小路，被侧翼敌人的机枪火力严密封锁着，救护人员被阻，一时上不来。
阵地上，战士们一边抗击敌人，一边向排长卢德宏呼喊着：“快救大胡子！”
“大胡子不能死！”
既要守住阵地，又要抢时间把张茂忠救下阵地，怎么办？卢排长犹豫着。
侦察班长王增臣对卢排长说：“排长，13号哨位我来顶，你快抽人把大胡子抬下去！”
卢排长迅速召集六名战士，疯一般命令道：
“快！拼死也要给我把大胡子抬下去！”
夜，墨漆大黑。炮弹光一闪，泥泞小道上布满着狰狞怪石。路旁是阴森森的原始森林。向外踏错一脚，就有踩响地雷的危险。
六名战士抬着担架，凭着记忆，凭着对“大胡子班长”赤诚的崇敬，跪着，摸着，摔倒，爬起，在敌人的炮火下，在雷区的间隙中，在泥泞怪石间滑跌了近两个小时，终于精疲力竭地把张茂忠抬下了阵地。
焦躁不安地等候在路口的团政治处主任李学臣，看到抬着张茂忠的担架过来，含泪立正，向躺在担架上的“大胡子班长”行了一个军礼，把他护送上了等候已久的救护车……
“大胡子班长是个软心肠！”
恨有多深，爱有多深。
张茂忠面对凶残的敌人，是如此的恨满腔，铮铮铁骨，威武不屈，对战友，对同志，他的铁汉子心肠却又显得如此的“软”，如此的“绵”。熟悉他的人都说：“大胡子是个软心肠！”
他班里有个战士李爱春，很老实，二十一岁，比张茂忠还大一岁。但李爱春反应迟钝。张茂忠象爱护一个不大懂事的小弟弟一样，处处爱护着他。平时在班里，干什么都把他带着，怕他跟别人在一起“吃亏”。上阵地后，张茂忠最担心的就是李爱春，生怕他遇到情况反应不快，吃敌人的亏。第一次上阵地时，他怕李爱春踩着地雷。他亲自领着他，鼓励他：“踏着我的脚印走，没事。”他自己是哨长，经常到洞外去观察敌情，处置情况。怕李爱春大小便时自己走出来，被敌人的冷枪冷炮打着，向他交代了又交代：“大小便拉在罐头盒里，天黑了再扔出去，千万别一个人跑出来。”第一次与敌人交上火，小李一听外面枪炮响，提起枪就往外跑。张茂忠一把将他拦住：“你在洞里给我压子弹，不准出来！”小李看到班长在左边打一阵冲锋枪，又跳到右边打一阵轻机枪，一个人“忙”不过来。他把空弹夹都压满后，想钻出去帮班长打一会儿。恰在这时，敌人对面阵地一挺平射高机一梭子子弹打过来，张茂忠一低头，顺眼看见李爱春钻出来，抬起一脚把他踹了进去：“找死啦！滚进去！战斗结束后，张茂忠很过意不去地钻进洞里问李爱春：”小李，我看看刚才一脚踹在哪儿，还痛吗？”李爱春两眼含着泪花，望着他，慢慢地说了一句：“班长，我没事……”张茂忠心头一热，鼻子一酸，转身又钻出洞外去了。
张茂忠在战斗中第一次痛心得“发疯”，是副班长黄子国英勇牺牲那一会儿。
一班副黄子国，83年入伍，比张茂忠早当两年兵，又是班里的“老党员”。张茂忠对他特别尊重。他对全班战士提了一条要求：“我怎样尊重班副，你们也怎样尊重班副！”参战后，他和黄子国有商有量，配合更加密切，全连数一班士气高。战斗中，张茂忠担任13号哨位哨长，黄子国担任邻近的15号哨位哨长，两人带领全班牢牢扼守着前沿阵地。
4月27日夜，激战的第二个晚上。张茂忠和黄子国密切协同，黄子国投弹时他借着火光射击，他投弹时黄子国借着火光射击，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就在张茂忠和排长通话的一瞬间，突然束密集的子弹打进了黄子国哨位的射击孔。张茂忠一抬头，看到黄子国成射击姿势趴在射击孔上，但他手中的轻机枪哑了。他一步蹿过去，抱起黄子国一看，罪恶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前额。张茂忠抓住他双肩使劲摇晃：“老黄！班副！班副----”
张茂忠一下子“疯”了，抓起黄子国的轻机枪跳上堑壕，仇恨的子弹向敌人哒哒哒地猛扫过去，愤怒地吼叫着：“为班副报仇！快给我打这些狗娘养的！打----”别人说他一口气扫射了足有七分钟！子弹打完了，他还扣着扳机愣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在说：“班副牺牲啦！班副牺牲啦…..”他的意识“失控”了！
“一定要把大胡子救活！”
运送张茂忠的救护车还在路上飞驰，第二野战医疗所接到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张茂忠所在团的团长石玉山、政委陈富书打来的电话：“请求你们一定把我们的大胡子救活！”
集团军首长打来电话：“请你们想尽一切办法，把大胡子班长救活！”
医疗所紧急动员……
18号阵地的战士们打电话给团首长：“希望及时给我们通报大胡子班长的手术情况！”
主治医生赵德椿同志在手术台前整整战斗了7个小时，在其他医生护士的密切配合下，竭尽全力抢救着我们英雄的生命。
手术报告出来了：张茂忠，全身负伤二十七处。肠子炸穿十四个洞，无法修补，剪去六十公分；胃炸穿，修补缝合；肺上有四块弹片，气血胸…..
醒了！张茂忠醒了！
“我的哨位谁在守？我的兵谁在带？”张茂忠在朦胧中间。
医生护士都哭了！
前来探望的领导哭了！
放心吧，英雄的“大胡子班长”！
你和你的战友们一道，激战五个夜晚，取得了毙敌五十一名、伤敌二十九名、毁敌工事一个，毁敌高射机枪一挺的重大胜利！
钢铁的18号阵地牢牢掌握在我们的勇士们手中！
你为之浴血奋战的、令敌人丧魂破胆的13号钢铁哨位，巍然屹立在18号阵地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