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拥有蓝天白云
傅剑仁 田晋裕
就在猫耳洞旁边的小路上,刘卫平记不清自己怎么就躺在那里。醒来时,只觉得太阳刺眼,小草被风刮得直撩他的脸,怪痒痒的。左脚有点痛,卫生员段明才和班长宋毅正用急救包包裹他的脚,手忙脚乱的。班长说:“没事儿,脚上被弹片穿了个小洞,养两天就好了。”他望着脚上那个大纱布包,直想笑,裹得那样儿,象拳击运动员戴的“手套”,只是颜色不同。
在野战医疗所的无影灯下,“白大褂”们给他做手术,疼得他直冒汗,但硬是不喊疼。他认出帮他拆纱包的、给他输血的人当中,有两个是女的。他心里说,别以为白帽子把头发藏起来了,但骗不了我,那长长的睫毛,一睁一闪的眼神,准是个比我大不了两岁的姑娘。哼!别以为我会当着你们的面哭,就是在俺爹俺娘跟前都不带眼泪的。男子汉嘛,泪水可比血水贵!
他觉得很困,在手术台上睡着了。
醒来时,他还是觉得左脚痛。怎么搞的?不是给我治了吗>他想用手去按摩,噫!脚呢?他猛一掀被子,看到纱布裹的那个地方短了一截子,就象裹着一个树柱子。
“我的脚呢?我的脚哪去了?”他大喊,要哭。刚一咧开嘴,穿白褂的姑娘进来了。他马上扯起被子把脚盖起来,装着没事的样子。
穿白褂的姑娘走了。
他没再喊,没再哭。
他望着盖在脚上的被子发现,压根就不相依自己的脚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没了。那小小的地雷,怎么能把我的脚炸掉呢?记得八岁那年,我爬树摘青梨吃,从三米多高的树上掉下来都没事儿。中学毕业那年,我和村里的大男爷们飙着干活,挑着百十斤的化肥爬山路,两腿都不带打弯的!
晚上,同病室的伙伴睡着后,他自个坐起来,两腿并拢,用手一扎一扎地丈量着。左腿比右腿短了两扎,妈的!
第二天,他问医生:“我还能上阵地吗?”还没等医生回答,又问:“我是说,给我安上个假脚,能上阵地吗?”他两眼一眯,象是讨好,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
医生告诉他安上假肢也不能上阵地后,足有两天没见那双上眼睛再眯过,时不时地还听到他唉声叹气。
同屋的病友轮着讲自己的负伤经过,他不愿搭腔。他觉得自己的负伤太缺乏英雄色彩了。砍树加固工事,踩响了压发雷,这哪象个侦察兵的英雄壮举?讲起来有啥劲?轮到他讲进,他说:“医生说我不能上阵地了,讲啥?没劲。我两个哥哥要当兵,身体不合格。我一验就验上了。赶上打仗,我原准备大干一番的,可还没轮上我怎么干就这样了。咳!”他指着自己的脚,长长叹了口气,说了一番不着边际的话。
医生来看他,给他说了些安慰的话,他没怎么答腔。医生一走,他就对病友们说:“我才十九岁嘛,不就是一条腿短那么一截吗?有什么了不起。我愁眉苦脸,值得吗?‘鼓起生活的信心’,我本来就不缺信心嘛!哼,不是我吹牛,我现在想干什么都不晚。什么学士、博士、科学院院士,只要我想当,一鼓劲,准成!”说罢,他咯咯地笑起来。
同病房的伙伴们也都笑起来。
待大伙笑够了,他又说:“不过,学士博士的咱就不当了。我想好了,退伍以后,回山西平顺县老家去,经营家里承包的那四十棵梨树。”说到梨树,他的话很多,说要攻读果树栽培学,还有土壤学;说他们家乡的梨特好吃,一口咬下去,脆生生、水灵灵,甜得碜牙,还说要到河北赵县去学习,把赵县“雪花梨”移植到山西去,嫁接改良,培养一种叫“平顺哈密梨”的新品种,先占领长治果品市场,尔后让它誉满全国,将来打进国际市场……那话,那神气,俨然象个梨树专家。
病友们又把话题扯到了对象问题上,当知道他还没有女朋友后,都说:“这样好。”
“是啊!这样好!”他自己也这么说。
“好啥……”病友小孙话到嘴边打住了。
是啊,好啥,瘸了,找对象还敢想那身段,那线条,那脸蛋吗?他知道小孙要说这个意思。他早想过这个问题,也早就想好了:一棵草一颗露水养。只要自己的精神不倒,瘸了,也照样站得稳。不过,找对象的条件嘛,还是要降一降,毕竟咱瘸了,是残废人。他对病友们说:“我将来找对象,找个愿意跟我摆小摊的就行,专卖我种的‘平顺哈密梨’。”
“哄”地一声,病友们都大笑起来。对面病床上的小王笑得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指着他说:“我……以后……买梨……只上你家小摊,可得让我挑好的…..还得便宜点…..”
病房笑炸了,小孙,小王笑得直揉肚子。
“布谷----布谷----”树林里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他侧身向窗外望去:“你们听,布谷鸟叫。这南方的布谷鸟够懒的啊,玉茭都长出脑缨了,还布什么谷啊。”他凝视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不过,这里的天真蓝,白云一朵朵的,飘起来慢悠悠的,真美啊!”
是的,天空瓦蓝,阳光金灿灿。这蓝天,这阳光,属于胸怀坦荡的。一阵风刮来便低头的人,能看到蓝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