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个笑

田晋裕

 

她来了。

他要走了。

她从很远的地方来。那是个一比十万的地图上也难找到的小山村。

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那地方在南面,最南面。一直走到看见“中国”两字的界碑为止。

连队的家属很多。“哎呀,凑合点吧,实在没办法,这几天房子太紧张了。”指导员感到委屈了她。

寒喧了一阵,指导员走了。房间里留下了他和她。

心中有无数的话,却都没有说。只是客气。因为同屋还有一对与他们一样身份的恋人。

“屋里挺闷热的,外面透透风吧?”他忘了是初冬时节,也忘了自己还披着大衣。

“走吧。”她顺从。

他和她找到了自己的天地。月亮挺圆的,只是有点朦胧。

“冷吗?来,披上。”他脱下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不冷。”她虽然这样说,却没有阻挡。

“那里很怕吧?”她想到了南面。

“还不知道。”

“你当兵以前娘说啥来着?偏不听。偏要来。偏要报个属马的。也怨我,没给你出好点子,让你报大了个属相。现在后悔了吧?”她责备他,也在责备自己。

“我才不后悔哩!”他很固执。

“你不后悔,家里可抓瞎了。那辆‘东风’都快一年了,没人开。娃们在上面捉迷藏。都快成废铁了。照样交养路费。爹也没能耐了,镇上那个饭店只好包给旁人。自己干,没人手,净赔。”她喃喃地说。

“我知道。爹来信说的。”他低着头。

“你不能留守吗?”

“废话!现在是啥时候?谁愿留守?没出息的才想留守。让人看不起。”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怒了,“你害怕了?”

“鬼话!谁怕了?”接着是一阵沉默。她眼睛里闪着两颗晶莹的泪珠。珠子里还有月亮。停了会,又说,“谁怕了?不要没良心,当初要不是我给你出那个点子,你能这样神气?”这会儿轮到她怒了。

“我不是那意思。”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大概她感到这样说话不好,又软了。声音很小:“谁不盼你当英雄,我是怕……”她不说了。她盼他成为胸戴军功章的英雄。她怕他成为名字后面带那两个字的英雄。

“没事,我们处于绝对优势,胜利在握。”他用上了指导员搞发动教育时的那句话。

“反正枪子不长眼。”

“那当然了。”

“反正小心没大差。”

“那当然了。”

“反正我知道你弄啥也马虎。”

“那……也不能这么说。”

“明天给我买张车票。”

“就走吗?”他感到突然。

“就走。”她似乎很平静,“我住多了,你整天想我,为我。哪有心思训练?练不好会吃亏的。一心不能二用。”

他突然觉得她比在家里时少了一种什么。一种笑。一种对他才能有的少女羞涩的笑,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可迷人了。

“别老板着个脸,一天没见你笑。”他说。

“笑不出来。”她说。

第二晚上。十点。站台。281次。灯光很亮,只是有点刺眼。月亮也很明,只是不太圆。

7号车厢。第三个窗口。玻璃是推上去的。她朝下面看。他往上面望。

“回去吧,会凉着的。”她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异样。

“嗯”他答应了,却不走。

“到了前面就给我来个信。”

“嗯。”

“回去吧。”她又催他。

“嗯。”他还是不动。

开车铃响了。她突然想起了他的一句话:“别老板着个脸,一天没见你笑。”她想满足他。应该最后给他一个甜美的笑。于是她笑了。可眼睛不听使唤。两串断线的泪珠弹在了车窗外,落在站台的水泥砖上。一颗,两颗,…….碎了。

他也想对她一笑。不知咋的,鼻子却阵阵发酸。眼中的两汪水硬要往外涌。他赶紧走了几步。没赶上。

她走了。回那个来时的地方……

他也要走了。要到最南面去。一直起到看见“中国”两字的界碑为止……

这不是小说,没有虚构,是真事。

她:盖振莲,太行山深处那个小山村里的一位农家姑娘。

他:李江文,某部一连一名赴前线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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