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敢死队队长

傅剑仁  毕永军

 

在老山战区,有一片亘古、神秘的亚热带原始丛林。这里古木参天,荆棘丛生,悬崖沟壑,怪石林立,鼠蛇当道,越军出没,雷弹遍地,绊线如网……

在这片恐怖的莽莽丛林里,一条由共和国士兵急造的八千米道路,正向前延伸。率先撕破这丛林阴森面目的,是工兵团班长郭富文和他带领的三名战士。

 

面对八千米生死线和十万枚一触即发的

地雷炮弹手榴弹,他站出来说:我去!

 

19875月,郭富文所在团领受了急造八千米军用道路的任务。这条道路离国境线不足一里。其间,要经过一条既深且宽的大沟,七个越军向我渗透的地点,有近四千米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直瞄火器控制之下。在这八千米莽莽丛林中,约有十万枚一触即发的爆炸性障碍物,其中压发雷、子母雷、连环雷、跳雷约占六万颗。密集的地方平均每平方火就有十五颗左右。由于天长日久,雨水冲积,这些爆炸物一层压着一层,就象高产的土豆,连窝成串,就连三米以下的厚厚土层里,还有地雷在那里隐藏着。连长龚德会在指挥推土机整修路面时,竟被三米以下的一颗跳雷击穿小腹。

这是一条地地道道的“生死线”,近四年来从未有人涉足过!

这是一条一线官兵的“生命线”,修成这条路,对于稳定我一线防御,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云南前指领早就想修这条路,这次决心下定了!任务交给了工兵团。

“破障勘察!”团里决定挑选几个人,成立一个破障组,深入雷区险境,破障前进,开通一条路,深入丛林勘察。

消息传开,郭富文第一个跳出来抢任务,一口气说出了五条理由:“第一,我是党员;第二,我是班长;第三,我爆破技术过硬;第四,我是尖子班的班长;第五,我家有兄弟五个!”

郭富文话一打住,似乎还感到不过硬,又一折胸脯,吼道:“我从小胆大包天,不怕死!敢冒险!谁能和我比?”说完,他朝在座的人扫了一眼,那意思仿佛是说:“告诉你们,非姓郭的莫属!”

龚连长早已听出了他的弦外音,微笑着点点头。

一天之后,雄心勃勃的富文走马上任,担任了破障组组长。成员分别是:粗壮黝黑的副班长吕毅强,善用心计的老战士杨少吉,精明心细的尤金忠!四条汉子,个头一般高,两对“三等残废”,外加一个有趣的雅号:“丛林敢死队”!

从此,这片神秘得无人涉足的八千米原始森林的宁静,被郭富文领着的破障组踏破了!

从此,“丛林敢死队”的传奇故事,便在老山战区传开了!

第一次下丛林,自称胆大包天的郭富文,也是把心提到嗓子眼的。虽然每前进一步,要爆破三次,隆隆的炮声可以给人壮胆。但被炮声惊吓得到处乱窜的野猴、獐子和蛇,说不定就会在灰尘未散的时候撞到你的身上。旱蚂蝗、花蚊子以及各种各样的昆虫小咬,也会随着灰尘向你的脸和脖子进攻。破障进去不足五十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郭富文走在前面,不停地招呼后面的同伴,发出“站着别动”、“注意警戒”“摸着石头过来”的号令……

看看表,1215分。郭富文招呼同伴席地而坐吃饭。两块压缩饼干和半壶水下肚,郭富文更加精神抖搂。就在他站起来将要迈步的时候,他一下愣住了。就在刚刚经过三次爆破的小路上,一颗地雷裸露出绿色的背,一发炮弹昂起了尖尖的头。

“好险啊!”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稍稍一会儿,郭富文便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先撤下去,离我十五米趴下,我来处理它。”

第一次排雷,郭富文的心咚咚直跳。他清楚,摆在他面前的,可不是训练用的假地雷,而是要人命的真家伙。他小心谨慎地走到地雷跟前,定了定神,蹲下了。“班长,危险!小心啊!”趴在地下的尤金忠抬起脑袋大喊。郭富文回头一笑:“没事,你咋呼啥!”他轻轻地把地雷周围的土扒开。当他的手接触到雷体时,顿时惊呆了。他发现,这是一颗跳雷,雷体与炮弹紧挨,稍有不慎,它就会猛跳起来,并且在跳起来的同时,将紧挨着的炮弹引爆。如果是这样,空中地下同时爆炸,他郭富文恐怕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这时的郭富文汗水从脸上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三个趴在地上的战友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心都提到嗓子眼。郭富文咳嗽一声,以此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按操作规程,左手护住保险销,右手慢慢地把土扒开,终于把地雷和炮弹排除了。就这样,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郭富文亲手排除地雷六百一十九颗,各种炮弹、手榴弹一千三百一十二枚,清除各种子弹三万多发。

这些数字是极其枯燥的,可在这些按算术级数增加起来的枯燥数字背后,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惊险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带有惊险的传奇色彩。

 

七十多颗地雷布在洞口,蜘蛛网般的拉环挂在洞口的树枝和石头上。他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第一个闯进了“迷”一样的弹药库

 

525日下午,在急造路必经的悬崖上,郭富文发现了被芭蕉叶、藤条、毛竹等植被厚厚遮盖了的弹药库。这个弹药库里装的是什么弹药,有多少,谁也不曾知晓。

这个弹药库,是一个危险的“谜”!

怎么办?

引爆?弹药库顶上的我防御阵地将会夷为平地……

“排除!”上级领导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任务又落在了郭富文率领的“敢死队”和六连一班长毛振平的肩上。

排除这个弹药库,犹如闯龙潭虎穴。莫说那洞内的情况,单是那通向洞口的小路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弹药库周围的树枝上挂的,草全里盖的,地底下埋的……到处都是地雷,到处都是牵着手榴弹绊火索的拉绳,有的手榴弹木柄腐烂了,裸露出布满铁锈的柄杆,随时引爆这铁疙瘩的引信就藏在这铁杆中间。

经历得多了,胆子就大。任务交给郭富文后,人家为他担心,他却不以为然,人家当着他忌讳讲这个“死”字,他却说:“谁早晚还不死?不过,你们放心,这条路不修成,我是死不了的。我这个人命大,轻易死不了,否则我早死好几遍了。”听了他这么说,有人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知情的人都明白,郭富文绝非戏言。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五天的时候,由于家穷人多,他又有病,母亲一狠心把他扔进了山沟。是姑母把这条小命拣回来的。八岁那年,他跳到石滚子上玩耍,一下滑倒,被碾麦子的石滚子推着麦秸和他的小脑袋转了半圈。要不是一个老大爷恰巧路过这里,他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如今,他将再一次同死神握手。但他不愿死。他对战友们说:“死了,就意味着没有完成任务,咱不干。”出发前,他坚定地向团领导表示:“请相信,我一定完成任务活着回来!”说罢,操起一把剪刀,一根探雷针,沿着悬崖向弹药库攀去。突然,他惊叫一声:“蛇!”就在他左手扒着的一块岩石下,一条灰色的毒蛇盘卷在那里,警觉地抬起了扁扁的头,信子不停地卷动着。郭富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差一点从石壁上跌落下去。他紧盯着这个可怕的怪物,一动也不敢动,右手做好了随时掐住它的头的准备。也许是毒蛇看到郭富文并非好惹的,相持了一会儿,溜走了。

郭富文顺着一根根拉线,一点点接近了洞口。只见洞口已被厚厚的枯叶、杂草遮住了,支撑的木板也已塌陷。蜘蛛网般的拉环横七竖八地挂在洞口,如同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把门神。看到这种情况,郭富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和毛振平小心翼翼地把拉线剪断,又一层层扒开了腐朽的树叶,仔细清理洞口的地面。在一堆淤土中,发现了一颗压发雷。于是,他便轻轻地打开雷壳,取出引信。他立即放下地雷,迅速扩大雷坑,很快又在地雷底部挖到了炸药和拉火管。就在这个小小的洞口,他和毛振平排除了七十颗地转,一百二十枚手榴弹。

借着洞口射进来的光亮,郭富文发现,洞内的弹药有的成箱排列,有的撒落在地,手榴弹的拉环钉在墙壁上,炮弹装好了引信,引爆装置拉上了绊索,一触即发。五枚定向雷隐蔽地镶在洞壁上,绊火索拴在手榴弹的箱子上。郭富文和毛振平凭着自己的技术和胆量清除了二十箱六零炮弹,三万多发重机枪弹,还有一些零散弹药。

“拦路虎”被彻底征服了!战友们跑上来拥抱他,捶打他。步兵们高喊:工兵万岁!

 

茫茫丛林里,八十多米深的沟底,越军特工出没踩出一条小路,他,第一个沿着这条小路下去“探险”

 

和死神较量的时刻到了。

郭富文穿上迷彩服,戴上钢盔,挎着冲锋枪,别着手榴弹,带着他的同伴踏入了丛林深处。尽管在这片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森林里,没有令人热血激荡的壮行酒,没有深沉激越的欢送词,但却充满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气氛。郭富文望着他面前这三位和他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亲如兄弟的战友,不禁心潮翻滚。他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十元钱,送到了吕毅强的手里,平静地说:“如果我这次‘光荣’了,这就算是我的最后一次党费!”

“班长,你不要说了!”吕毅强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泪水刷地一下滚了下来。

是啊,还用说什么呢?该说的他都已都说了。团首长给他送行时,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有一条,请掩护我的弟兄们,把枪口炮口对准我。如果和越南特工遭遇,我就先干他几个,然后和他们同归于尽。万一负伤被他们抓住,一听到我喊,就向我开枪开炮!”

此行,他要沿着越军特工踩出的一条窄道,去80多米深的沟里“探险”。那里,不仅草深林密,枝藤缠绕,怪石嶙峋,苔藓阴湿,而且是敌人经常活动的地方。深涧两侧,暗洞密集;前方不远处,就是越军特工的盘据点和高射枪阵地。到这样的地方去勘察地形,侦察敌人火力,即使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要冒多大的危险。

两天前,郭富文和破障组的三名同志正在开辟通路时,突然发现了一条小路。他仔细一看,隐隐约约可以辨出几个脚印。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小路伸向了八十多度的悬崖上,下面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涧。郭富文马上向副连长丛玉江作了报告。为了探沟深,丛副连长赶到那里,往深涧扔了两颗手榴弹,结果引来了几梭子子弹的回报。无疑,下面有隐藏的敌人。为了尽快控明情况,确定施工路线,团里决定成立一个“探险组”。不用说,这个任务又被郭富文抢到了。

对于郭富文,领导是放心的,这个出身于山西上党革命老区的农家子弟,入伍头一年个子不足一米六,体重不到九十斤,却以突出的成绩和技术,第一个达到二级风钻手的标准,成了闻名全团的“拼命三郎”。同年底,他就当上了副班长。几年来,他以自己勇挑重担、敢于吃苦的顽强作风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和称赞。因此,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任务,领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生活的风雨,曲折的道路,加之部队这所大学校五年的培养,不仅使郭富文养成了助人为乐、勤俭朴实的品德,也磨炼了他百折不挠的意志、勇于探险的精神和宁折不弯的骨气。1985年深秋,家中听说部队精简整编,他可能退伍,便卖掉了含辛茹苦喂大的肥猪,花了五百元钱托关系给他在县城找了个工作。郭富文得知后,立即回信:“我的路还是让我自己走,花钱求别人给我买工作,再好的工作我也不干,你们还是把那五百元钱要回来吧!”家里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姑娘见面时婉转地说了他矮了点,他竟当即反唇相讥:“电线杆高,你找电线杆去吧!”说完扬长而去……

现在,让我们再一次把镜头对准郭富文。他和他的同伴已经来到了那个深涧边。这里没有绿草,没有鲜花,有的是又粗又黑的树杆和沿着树杆攀沿而上的藤条,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洞穴,就象魔鬼张开的嘴。郭富文站在深涧旁边的大树下仔细观察一会后,用低沉而又果敢的口气,给他的同伴下达了命令:“班副!你负责上面警戒,发现特工,坚决顶住!小杨和小龙,你俩拉开距离跟在我后面接应,如果我在前面与特工遭遇,你俩选择好地形再还击!只要看到我拉响了‘光荣弹’,你俩就想办法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拉‘光荣弹’!”

三个伙伴点了点头,四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郭富文第一个下崖,他攀石抓藤,沿着只有二十多公分的小路悄悄前进。每落一下脚,他都在心里默念一次“没事”,就这样,他一步一步向下走去。突然,“哗”地一声,郭富文踩着的一块石头滚落下去,身体半悬在空中。“不好! ”后面的小杨和小尤同时惊呼起来,随即将枪管警惕地对准了两个方向。就在这时,只见郭富文一个收腹,一只脚搭在了尖石上,并顺势紧紧抓住了一根藤条,终于没有滑落下去。好险啊!

搜寻、观察、记录……三十多分钟后,郭富文和他的战友带着一个个有关的珍贵资料安全返回了!

八千米“生死线”的破障任务完成了,但修筑路的艰险任务还在后头。笔者在现场采访时,亲耳听到,开路的炸药响过之后,随着石头向下滚去,压响的地雷和炮弹发出不停的爆炸声。在这样一个充满风险的环境里工作,大胆的郭富文是不会甘心寂寞的,探险的路也必将还会走下去。

也许,他第一个被敌人罪恶的子弹洞穿胸膛,长眠在老山脚下…..

也许,他第一个被地雷炸伤致残…..

也许,他第一个与敌特工遭遇,不得不拉响“光荣弹”…..

也许,他第一个跌落悬崖,被尖石荆棘蹂躏……

也许,他第一个……

这一切,郭富文并不是没想过。他才二十二岁,正值青春年华。他那虽然来信不多,但是在得知他参战后主动与他建立恋爱关系的郭萍英姑娘在日夜等着他;他那曾把他扔进山沟但后来格外疼爱他的母亲,在日夜盼他。美好的生活在向他招手……但是,他想得更多的是,身居战场,作为一个党员,作为一个军人,应该争这饱含着危险和牺牲的第一,纵然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因为在这第一里,闪耀着军人的光荣和责任,闪耀着中华民族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的伟大精神!

郭富文,愿你在今后的道路上步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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