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骆驼 山骆驼

---献给三五一四部队军工连十二班的文毅君们

张国明 王明谦 严在钰

 

  我们面对着一座山!

  我们面对着峭拔、严峻、雄巍的山系!

  我们深深地被一种力量所震撼!

  我们深深地为一种精神所激动!

  我们看到了奇迹:三个月,四千三百二十公里山道,三十吨作战物资,靠肩膀、脚、手、牙齿和信念……

  ----惊人的奇迹的创造者是文毅君们!

  我们看到了人格:镌刻在山道上的汗、血、泪….回旋在山谷里的枪响与歌声…….

  ---高尚人格的拥有者是文毅君们!

通向成熟的道路,不是时间,而是经历

他们都年轻----文毅君和他手下的七个兵,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他们都不曾见过山---冀中平原的黄土地,开阔、无垠;象黄色的海洋,没有一峰浪、一层波。

六、七十年代,席卷中国的那场政治风暴,使文毅君们过早地成熟了。他们不平常的见识、不平常的经历,使他们的思想成熟期,远远比身体发育早得多。

文毅君们应征入伍了。单薄的身体象几张纸;脸上却涂着厚厚一层“看破红尘”的神色:“吃军粮、学技术;脱军装、捞票子。”

他们没有想到:战争会突然敲门!

文毅君们受命开赴老山前线了。神经刚刚绷紧,壮烈、动人的旋律刚刚酝酿;军令下来了,魔棒一挥---他们成了军工。

他们沉默。

军工,军工意味着什么?

他们隐隐约约感到:他们首先应该学会承受!承受南方的雨季、亚热带丛林、喀斯特地貌,承受战争的残酷、道路的艰险、力与力的较量、生与死的抉择,承受山、山、山…..

他们必须学会承受;

他们必须承受----

文毅君率领的十二班,是战前临时组建的。八个人,分别来自炊事班、炮班、指挥排、雷达站、计算班;体质瘦弱的、闹思想情绪的、年龄最小和最大的,统统“凑”到了这个班。他们被戏称为“大拼盘”。

团里和连里对这个班设想的任务是:战斗中只要不掉队,就算完成任务。

多么可悲、可耻的任务!

文毅君和他手下的弟兄们,正是这时候真正成熟起来的;或者,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文毅君的妻子魏莲瑞,这个四川平武县的农家女子,也许正抱着他们患了癔病的女儿,奔波在乡间泥泞的路上,小魏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明显了,双手越来越粗糙了,但她对文毅君的要求永远是:“寄回一双军用胶鞋吧,那鞋耐穿耐磨。”

老兵郝俊元一直闹着退伍,三天两头发烧、肚子痛;听说要打仗了,不发烧了,不肚子痛了、也不要求退伍了…..

许小平的父亲因为盖房与邻居发生纠纷,结果父亲被打伤住院;全家人都不知道他已经乘上南下的军列….

严力强过早地恋爱了,也过早地尝到了失恋的痛苦;那个曾经盟誓“永不变心”的妹子,闻知小严随队开赴前线了,干脆寄来一纸红笔信,为小严送行…….

而“童兵”陈劲博,还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呢;这般年龄,无论如何体会不出战争、死等字眼,究竟意味着什么…..

 

世上最难掂量的,是骨气和血

 

山骆驼,山骆驼,

从早到晚不停地驮;

一片片草丛被踏成小路,

一块块岩石被踏进红土;

一步一步,爬到了猫耳洞口……

通往“八十年代上甘岭”的军工路,宽不过一米,长达三点四公里,比高一千五百六十六米,共计一千零四十一级台阶,途中有敌炮区三个,敌特工抓俘区四个;空手走完这段路,都累得大汗淋淋、气喘吁吁;然而军工们,负重超过三十公斤,往往每天往返七、八趟、甚至超过十趟。

文毅君们的任务是:保障“上甘岭”主峰阵地五十三个哨所、猫耳洞的所有作战物资和给养。

文毅君们走在直插云天的军工路上;一趟、二趟、三趟……他们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走过了多少趟了,但第一次背着弹药,走这条路时的感受,每个人都记忆犹新。

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啊;

这是一条多么漫长的路啊!

文毅君走在军工小分队的最前面,背上的两箱弹药,死死抵住他的脑袋;头抬不起来,脖子被磨出几道血印,血渐渐染红了背带和弹药箱,手中的冲锋枪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陈劲博紧跟在班长文毅君身后,右手被攥在班长左手里,往前挪动一步,都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他感到胸口发闷,有一股咸的苦的涩的气味直向上涌,两眼渐渐发黑、渐渐发黑…..

郝俊元走在小分队的尾端,牙关紧紧咬着一根止血带,腹腔针刺般绞痛,耳膜一阵一阵地响;双腿间湿漉漉的,似乎浑身所有的血,都顺着两条艰难挪动的腿,往下滴淌、往下滴淌….

有人滑倒了;有人干脆匍匐在岩石上,向上爬呀爬;他们的衣裤完全被汗水浸透,汗水、血水、泪水洒满这条军工路,淋湿了文毅君们留下的脚印…..

“弟兄们,我们唱支歌吧。”文毅君斜靠着弹药箱,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低沉地唱了起来:

山骆驼,山骆驼,

从早到晚不停地驮…..

军歌。军工之歌。军人的命运,自古至今都是与鲜血、悲壮和军歌融为一体的。军歌就是力量,军歌就是士气,军歌就是军魂,军歌就是胜利!粗犷悲怆的《马塞曲》、雄壮昂扬的《义勇军进行曲》,军人的血管里,奔流着的正是这种豪迈的血液!

文毅君和他的战友们,终于踉跄地“爬”上山顶,终于磕碰地“滚”到山下。105分钟,对文毅君们来说,其艰难程度,就是一个小小的“长征”。

长征,长征苦啊!长征是靠骨气走完的;长征是血染红的;长征象征着骨气,长征象征着血。

长征,长征难啊!长征是用骨气命名的,长征是血洗礼的;骨气象征着长征,血象征着长征!

文毅君们同样拥有“长征”-----

 

靠脊梁和意志,驮起沉甸甸的人生

 

正象长征的真正源头可以追溯到南昌起义一样,文毅君们的“长征”序幕,是在临战训练时拉开的。

军工,以其极度耐苦耐累的骆驼形象著名于老山战区,肩扛背驮、攀山入谷,过丛林、趟雷场、穿越生死线、通过炮击区和抓俘区……如何造就一支硬梆梆、响当当的军工队伍呢?问题象一座大山横在它的挑战者面前。

!别无捷径。

于是,文毅君们背着砖块背着太阳和月亮出发了;于是文毅君们抛下沉甸甸的足音出发了。

砖块逐渐加码,四块、八块、十块……二十二块。

路程不断延长,二十公里、二十五公里、三十公里、四十公里。

文毅君还特别给他的弟兄们开了“小灶”:八副沙袋,从此与十六条腿结下“不解之缘”。

难以想象这是正常人的体力;

更难相信这是正常人的毅力!

文毅君们脊背上的道道伤痕、条条血疤,他们脚板上的串串血泡、层层老茧,记载着他们的艰辛和付出。

这种强化训练的效果是显著的。然而,文毅君们非牛非马,他们终于开始抱怨啦。

“他奶奶的,咱军工干的这活,简直是摧残生命。”

“班长,咱们申请当步兵吧,死了也干脆。”

文毅君没有吭声,背起那包最大的“负重袋”,背起弟兄们的无名火和牢骚话,默默地出发了。身后跟上来一个、又跟上一个……

战争考验着军人的素质。临战训练结束前,团里组织了一次模拟战况考核。结果,文毅君率领他的弟兄们,负重三十公斤,越野十公里,以79分20秒的最快速度一举夺魁。

十二班叫响了,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们行。八条虫,变成了八条龙。给他们记功!”

 

背得动战争,才是真正的军人

 

山骆驼,山骆驼,

从早到晚不停地驮;

鲜血灌满脚窝,

脚步舔着伤口;

一步一步,爬上了血染的山头……..

老山产雾。尖厉的枪声,往往被雾缠得朦朦胧胧,使人产生一种亲切的错觉;那些毫无提防的人,最容易被枪声击倒在血泊中。

文毅君和他的弟兄们,朝着响枪的方向步行四十里,摸黑进入阵地的时候,心里暗暗高兴:离枪声近了,离战斗当然也近了。

文毅君们渴望着投入战斗。

然而,现实却让他们难以容忍。军工的战斗姿态是---挨打、还击,再挨打、再还击;甚至挨打了,却无法还击。敌人在暗处,军工在明处;文毅君们愤怒得发疯了。

战斗任务与运送任务,艰险、沉重地驮在文毅君们的脊背上。

4月19日晚,敌特工小组摸到文毅君们的猫耳洞附近,打一会儿枪,投一会儿弹,扰搅得他们无法合眼;而“上甘岭”主峰方向,枪声激烈地响个不停。

告急!主峰阵地几乎弹尽粮绝。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偷袭。敌人企图通过骚扰我军工分队,切断主峰阵地的运输保障线,攻我阵地,夺我哨位。

告急!告急!告急!

文毅君们出发了。四周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曳光流弹从他们身边飞过去、飞过来,手榴弹爆炸的飞浪将他们掀翻,又掀翻……

文毅君端着冲锋枪,驮着六十公斤弹药,为小分队断后,只要尾随他们的黑影一出现,他的枪口就吐出一串火舌,然后继续向山顶挪动、继续扫射…..

一趟、三趟、五趟……

段立军晕倒在石阶上了;陈劲博又一次吐血了;许小平的双膝被摔得血肉模糊了;郝俊元的左臂被弹片擦伤了;文毅君还不知道,一块弹片已经死死地嵌在他背上的弹药箱中间了……

人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突破了这种“极限”,无异于自杀。然而,战争却使文毅君们超越“理智防线”,超越这种自然的极限。

文毅君们越过主峰阵地,朝前走去;

文毅君们越过A号哨位,朝前爬去;

闯过百米生死线,穿过宽不过1米的堑壕,任子弹在头顶呼啸,他们没有半点迟疑,一直朝最前沿走、朝最前沿爬……

步兵激动了。一边战斗,一边欢呼:“军工万岁!”“军工是上帝!”

军工是上帝!

阴谋和死神却在窥视着“上帝”。

文毅君们筋疲力尽地踏上归途…….

“嘟、嘟、嘟……”一排子弹横扫过来,他们歪歪斜斜地倒下了;没有呻吟,没有叫骂,却从他们倒下的弹坑里,传出一阵响似一阵的鼾声。

文毅君们就这样面对枪声入睡了。

如此泰然,如此镇定;敌人无论如何也搞不清,这是什么战术?伏击者害怕中了埋伏,悄悄溜走了…….

 

历史,能驮动这一串数字吗

 

文毅君----

体重从一百二十斤降到九十七斤;穿破了十八双胶鞋和一双高筒雨鞋,却没有满足妻子那唯一的要求:一双军用胶鞋。

 郝俊元---

二十一次昏倒在军工路上;严重脱肛,大肠头溃烂,曾经五天没有进食,八天没有排便,却不曾休息过一天。

陈劲博----

体重九十一斤;身上各种摔伤、擦伤、烂疮十五处;军工路上,他流过三十三次泪,吐过五大口鲜血……

文毅君们背上阵地近万封信,他们只写过二十一封;八个人,二十一封家信;他们的亲人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死是活……

文毅君们笑过;但他们更多的是流泪、流汗、流血---这一切都是属于男子汉的;他们无愧于那泪、那汗、那血……

文毅君们的笑,是泪水、汗水、血水浇灌的---这是胜利的笑,这是胜利者的笑!

我们面对这座山;

我们感到庄严和肃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