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的战斗日记


2月23日

  天气非常闷热,团指挥所向七溪市方向转移,距离七溪市约五公里,前卫营离七溪市两公里。指挥所的位置仍然是弄派山,只是从703高地进行了前移。

  今天重新开设了电话站,对后勤、二营、三营,利用4号公路上的越南国防明线搭线联络。一营由于路线险要,第一架设组没有架通,途中并遇见了敌情,架设组隐蔽后迅速撤退。我再次派架设排长胡金岁带领第二架设组重新架设,并向他下达了死命令:不架通不要回来见我!同时对一营开通两瓦电台进行保障。17时一营的线路已架通,架设过程中胡金岁受了轻伤(因地形险要,在架设过程中不幸滚下山去),师对我团有线电通信既不管也不通,接力机没有开。傍晚时接到任务:杨副团长带领侦察排到七溪市外围进行侦察,我安排两部两瓦跟随首长进行通信保障。一部工作,一部守听待命。全天通信保障较好。

  19时,开始用草和树枝搭铺,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用口缸煮了点玉米算是晚餐。

2月24日

    早上吃玉米,白天战士们构筑工事,下午干粮来了。我听汽车排的同志说第一天他们从水口关向前线送给养,越寇将水口至东溪的途中的一座山区水库炸毁淹没了公路,直到今天才抢通道路将给养送了上来。晚上吃了一顿饱稀饭。

    今天我向师通信科上报了参战以来我团通信联络保障情况的报告,总的认为通信联络基本顺畅,做到了组织周密、灵活运用,基本上保障了作战指挥。其具体情况如下:

    一、15瓦电台收报29份2393组,发报21份2048组,收发报共50份4441组。发信号10个,收信号10个,收发共20个。

    二、两瓦电台收话2340份,145210字,发话3230份,156420字,收发话5570份,共301630字。收发信号6个。

    三、调频机收发话50份,共895字。

    四、电话站开设5次,架线被复线40公里,用户39个

    五、接力机开设4次。

    六、修理耳机话筒组5副,884电台3部,两瓦电台一部。

    七、损坏884天线4根,消耗被复线7公里,现电池较缺,望师给予补充。

2月25日

    今天后指运来了干粮和大米,已经不缺粮了。我即派四名通信兵下山背粮食,大家万分高兴,心想可以饱饱的美餐几顿了。等粮食背上山以后但却得知一个不幸的消息:后勤处除了保障从国内运来粮食(那些粮食是不够的),军需股魏助理员和战勤排长刘国营带领五名战士去42军126师联系粮食的补充问题(借粮),但是在借粮途中遭到越寇伏击,惨遭杀害!军装全被敌人剥去(可能要冒充我军部队,这种情况在其他部队已经发生过)。我听了极其悲痛,心如刀绞,彻夜未眠!就是魏助理员接的我们这批兵,我们相处了已经有七年了。战勤排长刘国营是1974年兵,家在河南西平县,平时我们的关系又较好。此时大脑中无论如何也挥不去他们的音容笑貌,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22时左右,天气突变,寒气逼人,不知道是否感应了上天。总之令人心焦,心情糟糕透顶,谁知我们的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

2月26日

    一切很好,上午休息了半天。下午16时接到攻打七溪市的命令,大家摩拳擦掌,决心在此次战斗中狠狠的打击越寇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晚饭后指挥所继续前移至一座无名高地,这个高地距七溪市从图上看有3公里。大家构筑了一夜的工事,开设电话站。因几个营都未按要求到达指定位置,所以有线电无法架通。27日凌晨两点,对一营、二营的两瓦电台不通,原因一是与天气的变化,天电干扰有关。二是估计与指挥员有关,因夜里打了一阵枪就通了,而过后又不通。15瓦电台信号较好。

    (后听我父亲讲了电台不通其中的一些原由后我才知道父亲说的“与指挥员有关”是什么意思:原来战中每个营都有一名下派的副团长,各营不是没有按照要求到达指定位置,或者是按决心进行展开,而是都有怯敌的思想。加之七溪市是越南的最前沿的重镇,敌人的兵力部署和火力配置都很强,并且可以得到后方的支援。所以是各玩各的心眼罢了,各自保存自己,装着找不到位置,实际上贻误了战机。后来他从他派到营的通信兵那里得到证实:首长不让他们和团取得联系。这些连父亲当时都理解不了(那时他才22岁)。

    听到这些话后我真的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许我们受的正面教育太多,总是把解放军的每一名军人都当做是义无返顾,勇往直前的了,也总是认为那场战争我军就像是秋风扫落叶的一般取得了胜利,也许这一切与我所想的是相差甚远了!从那时我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会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2月27日

    指挥所人员6时都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无线电保持静默。7时整,炮击五分钟,攻打七溪市的战斗打响了,谁知战斗并不顺利。除三营作为二梯队到达指定位置外,一营为主攻营,二营为助攻营,都没有按作战计划进入占领进攻出发阵地。但是他们在战斗打响前都向团指挥所报告过进入占领进攻出发阵地,按要求进行展开。可是炮击完毕后,让他们发起攻击,他们却迟迟不能奏效,让他们报告他们的位置时他们却不能说出他们准确的位置,一会说在这,一会说在那。我听后也很生气:这哪像打仗?我即刻建议参谋长告诉一营打两发红色信号弹(因为天阴,天色还是比较暗)。参谋长通过两瓦电台下达命令后,立刻就见到两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实际上也听到射击信号弹的声音)。原来主攻营就在离指挥所有300多米的山脚下!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他们准备了一夜的占领进攻出发阵地原来却是向我们指挥所靠近了。团长、政委、参谋长非常恼火,谁知战争结束后他们如何自圆其说!!!

    为了补救战局,天亮后部队又重新调整部署,再次向七溪发起进攻,但是敌人的主力已经全部撤离。从21日到今天已经有整整六天了,敌人的撤退计划基本完成,除留有小股部队阻击外,七溪市基本上是一座空城。大约在11时左右,部队占领七溪市。在撤退时,我团亡10人,伤10余人,缴获了部分物资。侦察排的同志回来给我带了几盒泰国炼乳和几双袜子,两斤白糖(我曾经是警通连的副指导员,部队扩编时他们被分配到特务连)。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外国”的食品。

2月28日

    电话站很稳定,开通了接力机,部队继续打扫战场,搜索残敌。通信联络畅通,对师基本上保证了守听,机关对昨天的战斗众说纷纭,议论纷纷,争辩不已!

3月1日

    天还没亮大雨就倾盆而下,临时搭的草棚也塌了。我们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更无法睡觉,早早的就起来了。大家淋的像落汤鸡,冻的浑身发抖。我让大家勉强拣些湿材和松毛、松柁夹杂着生起火来煮了一顿稀饭,饭后大家又烤了一会火,可是柴火很少,大家只有穿着雨衣蹲着或站着呆了一天,大家轮换着进行值班。通信联络均比较畅通,到了晚上我们可是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从早上到晚上雨一直不停的下,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砍了一些容易燃着的柴火烧了起来。我们围着大火从我开始轮换着讲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让大家忘记疲惫和寒冷,这样有的烤火,有的半睡,有的听故事,算是度过了这难熬的一夜。

3月2日

  天快亮的时候雨开始渐渐的停了下来,整个山区被烟雾笼罩着。我们的衣服也不知道被淋湿了多少次,被暖干了多少次,脱下防刺鞋双脚泡的白花花的。这两天司令部机关一直在议论:估计部队很快可能要转移。

  果然,在下午14时我和值班台长高五银收到了师指挥所关于部队向高平方向机动的电报(我旁抄)。当机要股孙参谋将译出的电报送到参谋长手中时,我也紧靠着参谋长坐了下来,一同阅看电报内容。电报内容称:“命你部于17时30分从现地出发,务必在明日23时30分前到达高平方向雅南地区(地图坐标)在4号公路雅南段执行护路任务,具体部署另行通知。”看完电报后,我对此电报产生了怀疑,我问参谋长:“我们现在的位置离雅南有多远?”他看了看地图说:“大约有80多公里。”我说:“不对啊!”他问我:“为什么不对?”我就说:“电报上说让我们今天17时30分出发,为什么要求我们部队在明天23时30分前才能到达,即使今天17点30分出发,80多公里的路也用不了走30个小时啊!”这时参谋长非常惊讶,他即命我立即重复电报。我赶快让高五银进行重复,重复的结果原来是有一个电码为“2”却抄成了“5”,高五银一看抄错了当时吓的冒了一身冷汗,面色发黄,非常紧张。此时我也非常严肃的告诉他:“现在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回国后进行战斗总结时我再找你的事。”这一码之差却把本来是14时30分出发的时间变成了17时30分出发,时间错了3个小时!(这就应了通信兵的“一字一码,千军万马”的重要性)

  更正完电报以后,但是这份电报仍不能说明80公里的路去走30个小时的原因,参谋长告诉我继续重复,并转告师电台校对电报全文。就这样反复重复,师电台报务员多次与师机要科交涉要求校对电报,无奈迟迟没有更正电报。直到18时又接到师指挥所一个信号,内容是:命令你部立即出发,于23时30分到达雅南!!这时我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原来师机要科把电报也错译了一组,明明是今天23时30分到达雅南,却译成了明日的23时30分到达雅南,所以对方不更正电报,怕承担其中的责任。接到信号后,参谋长看了看表(其实他心里也已经明白了),一边向团长、政委报告,一边告诉值班员:命令部队立即出发,迅速向高平方向快速机动。随即向司令部机关下达命令立即下山。这时整个司、政、后机关全都乱了套,大家掰着指头算只剩下5个半小时怎么能去走完那80多公里。最作难的要算我们通信枢纽了,我立即派各个架设小组到各营撤线,并让他们在撤完线后不要再回指挥所,直接在4号公路上与我们汇合。这时股长刘海生已随团首长下山出发了,一座大山上就剩下我们20多人的通信兵。为了争取时间,我让电台立即向师请求我台立即撤线出发,而师电台却回复不同意我台立即撤线出发,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随即撤线下山到4号公路上等待着到各营撤线的架线兵。并于19时再次向师指挥所发出信号:“我台立即撤线出发。”这时师指挥所才同意我台撤线出发。

  人员到齐后我们冒着毛毛细雨用强行军的速度向北飞奔而去。此时我感到非常可怕:我们是整个部队最后撤退的人员,而弄派山地区以南属于敌战区,总感到敌人已在后面紧追。在途中我命令所有人员子弹上膛,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因为已没有战斗部队对我们进行任何保护了!!

  当前进的有10多公里时,徒步通信员小郭一不小心掉进一个大弹坑里,头摔的鲜血直流,进行简单包扎以后,我安排两人搀着他继续前进。这时从收信机里传出师指挥所传出的紧急呼叫,预告有电报,我们立刻停了下来,用防空布罩罩着由高五银接收电报。由于不知道电报的内容,只知道是一份特急电报,而指挥所和机要人员早已在我们之前撤离,我迅速命李坚、向东两个身体素质比较好的小伙子将器材移交给别人,轻装飞速追赶指挥所和机要股的同志。这时我预感到强行军途中机要股很可能不会顺利的接收这份电报,同时就告诉了他俩必要时强行让机要股签收这份电报,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份电报误在我我们通信部门手里从而贻误了部队的战机!(等我到了东溪后见到他俩才得知,正不出我之所料,他俩追赶上机要股后,机要股不愿在强行军时停下来翻译电报。他俩就端起枪拉动枪栓对着机要股长硬逼着他签收了这份电报)。

  夜里两点左右,我们终于赶到东溪。此时42军的前指设在东溪,我们才感到安全多了。这时部队也停在东溪休息,等待着电报内容。当我发现东溪市一家小商店门口放着一个小竹靠椅,由于连续7个小时的强行军我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时我的两眼发黑,两耳发鸣,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是大脑还是清醒的。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口令让立即出发,可是我已无法站立起来。我告诉旁边的通信员赶快告诉股长我不行了,不要管我,你们出发吧。股长闻讯后来到我的跟前问了问情况,告诉几位通信员就是抬着、架着我也要随部队出发。这样大约走了200米后接到了通知,部队停止前进,原地等待转入汽车运输。(原来,那份特急电报的内容就是让部队在东溪等待乘汽车向雅南地区开进)

  等上了车时天色已开始渐渐的亮了起来。由于车少人多,非常拥挤,同时接我们的车又是带蓬的车,坐也坐不下去,直也直不起腰来,难受急了。咬着牙在通过嫩金山口、弄梅隧道后于3日晨7时到达雅南。


    一开始我在这篇日记中对几个环节不太理解,后来在与父亲的交谈中才弄清了其中的一些原由:

  一是在高五银收报时,父亲写的他旁抄是什么意思?原来父亲也是报务员出生,由于在接收电报时干扰很大,为了使电报的准确率更高,父亲也上机进行同时抄收电报。其实在那份电报中他和高五银抄的是一模一样,这只能说是对方发错了电码,把“2”发成了“5”。我曾经问过父亲难道你俩没有同时抄错的可能吗?父亲胸有成竹的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他和高五银那时是全师的有名的技术尖子,抗干扰抄报的能手,他对他的技术是很自信的。

  二是他为什么会和参谋长一起看电报?父亲给我讲过,他们通信部门平时的要求就是:主动靠前,掌握全局。正是父亲掌握了这个主动靠前,所以他才会坐到参谋长的旁边,以便能帮参谋长对电报进行分析解释,以争取首长对通信保障的要求尽快得以落实。

  三是关于我部立即撤线出发的含义。父亲向我解释到部队有规定,凡是电台向对方发出或接收到关于我部立即撤线出发的信号就意味或标志着:“该级指挥所开始实施转移和出发”。这是一件非常准确的指令。

  四是关于在2日18时他们第一次向师指挥所报告撤线出发时师指挥所为什么不同意。后来父亲回国后,在进行做战总结时才了解到:当时师指挥所已经估计到仅仅几分钟时间,团隶属的各营根本就不可能收拢,行军序列也不可能完成,准备的时间太仓促势必会造成部队的混乱,所以没有同意。但是团指挥所还是违背了命令,提前私自撤离。当时几个营都在指挥所的南端,而恰恰部队是向北机动,指挥所既没有前卫营也没有后位营,仓皇撤离,犯下了兵家大忌。

  五是父亲和20几位通信兵在向东溪飞奔时,其实后面还有一个后卫连。但是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非常担心越寇的追击。所以他们在奔袭时是怀着非常复杂和恐惧的心情的,同时这天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使父亲终身难忘!以至于他到了雅南后很详细的把3月2日发生的一切记录了下来,也许这一天是我父亲在越南的时间中让他最感到惊心动魄的一天。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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