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战后,我们连回到了我们的营房,在门前的操
场上,我和我们连队仅存
的重庆兵(何崇宾)合影。 当时,刚开完庆功会。也有不少记者来到连队,他
们带 着相机,很愿意为我们拍照。 相机是:海鸥4C,双镜头 反光。黑白120,
21度胶卷。时间:79年5月下旬的一个 下午,接近晚饭前。
上篇《炎热的土地》
第一集【不卖车票的列车】
今年夏末,在我们同学会之前的9月份,本人由于公干去了趟内江,那是我当战士时的部队所在地。自1985年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回去看过,猛的一阵产生了想回当年驻地看看的愿望。当时已是夜里11点,幸亏是夏天,脚一踩油门就回了驻地。可一进入那条路却找不到门了,由于几次大裁军,我们的115团早已不知去向,那片营地已被5-6家地方单位所分割。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我们连的营房,没有灯光,黑乎乎的,连原来走的车道现在也变成了机耕道。
行走间忽见旁边有一农户的小卖部,向农户打听才确定了自己连队的营房。这时农户发话了:“你是二连的吗?哪年的兵?”。在确信我是参战的那批兵之后说:“很多人都回来看过(他念出了很多人的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的脸红了,要不是天黑我真是无地自容。只有惭愧地说:“是啊!我1985年回来过,快20年了,今天是第一次。”“你怎么对我们连队那么熟悉?”我问道。
他说他就是附近的农民,那时他才15、6岁。在这住了几十年了。我一下好感动,连附近的农民都是那么记情呀!
返回的路上又看到了内江市的灯光,那灯光已是非常灿烂。26年前的同一时刻我也是看着这片灯光离开内江,比起现在可说是漆黑一片,但当时对于我们住在内江市边上的人来说,已是非常想往的都市之光。可就是这灯光让我们那群年轻的士兵产生了依恋;就是这灯光让我们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怖;就是这灯光让我们互相默默的传递着一句话“快看最后一眼吧家乡的灯光吧!”,即便当时命令是“静默离开”,军官们也默许了士兵们最后的私语。
就是这灯光让我感觉到战争将要来到;就是这灯光让我的脑子一片茫然。就这样,我们一营作为115团的第一梯队,在1978年12月28日晚24时,步行了8公里,来到了火车站外2公里的铁道旁,按续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开始奔向了那“炎热的土地”。
列车上大家非常安静。这是节50年代生产的闷罐车,又破又黑,由于多日的训练,大家已非常熟悉地在黑暗的车厢中找到自己睡觉的位置,谁也不说话,也不想说话,说什么呢?只能打开背包挨个睡下。不知多久,火车咣铛一声动了起来。
“车开了!”,是谁自语了一句。 “嗯”也不知是谁附和了一句,随后就没了声音。
我醒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的最多的是:“终于走了,还能回来吗?”车厢封闭着,车窗上只留了一道缝,不准起来,也不准往外边看,只能看到外边的灯光透过窗缝一道道的闪过。突然心里想起了那首歌曲:“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那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了我家乡……”但是没有悲昂却很酸楚。
新开通的成昆线是连绵的山洞和桥梁,对于我来说挺新鲜,由于大量的军运,这条线已成了一条军线,及少看到民用列车,全是军列。第二天一早列车已经进入成都地区了,车厢里取消了不准往外看的规定。不管是碰到了谁,大家都会站在门边挥动着双臂大声地招呼,路边的老百姓和车站的列车员都会友好、主动地向我们打招呼。
列车在峨嵋军供站停车吃饭时,时间给的不多,但伙食还不错,大家只有吃饭和加水的时间,我刚往水壶里加满水,那边就叫唤着上车,心里正想发火时,突然站台上出现了两个女兵,太惹眼了,我停住了脚步向那两个人迎了上去,一看是医疗队的巡视。好呀,没病也得找点,说句话也行,我就这么想。
谁知道只听连长高喊一声,杨云风你干什么!慢腾腾的,上车!那两个女兵显然知道了我的用意,对我说到:“来吧同志,你晕车吧,给你两包仁丹拿着。”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可当时我还不会用这个词,也没敢仔细看看那两人。只记得那是一老一少,两人都露出甜美、友善的微笑,当然眼睛停留最长的是那年轻的女兵,我能看到她眼里的语言,那是在向我表达:要是有时间,我一定会好好的安慰你的含义。
车开了,心里还在埋怨着连长,要是他不喊,或许我还能多说两句话,或许也能像刘晶军同学说的那样,和人家握个小手,说个再见什么的。
火车继续往前开,目的地是昆明。说实话,我们要往哪开前几天才知道。在我们上车之前的一个星期,大家都还在瞎猜:有人说是去老挝,有人说是去柬埔寨,也有人说是中越边境。直到有一天看到报纸上说越军已占领了金边,大家才肯定了不会去柬埔寨。为什么呢?小道消息传,你们13军原来就驻守在云南,有非常丰富的亚热带丛林作战的经验,现在越军猛攻金边,你们应该去柬埔寨保卫金边,中国是柬埔寨的老大哥嘛,西哈努克都求咱中国了,你们能不去帮忙吗?现在金边失守了,不用去了,原来想去老挝阻击越军进攻柬埔寨也不用了,人家都沦陷了,你去还有什么用?“那就只有去云南了,到了边界上把枪一举,吓吓小越南得了,让他别欺负咱们的小兄弟”。这就是军官们教育我们的心态。
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是这样想。“怎么会在解放了这么多年还打仗呢?打仗这事儿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呢?我始终不愿承认我们会去参加战争,中国人什么时候主动发起过战争?1950年抗美援朝?那是美国人打过来了,我们再不打就要被美国人给灭了!1962年的中印反击战?那是印度人侵占了我们的国土!大清国都不允许何况新中国?所以现在没有理由打仗啊,人家驱赶一下你的华侨,那是你的华侨侵占了人家的经济利益,吓唬一下不就得了?所以不会打的,小风你放心吧,在边界上住两天,做做吓人的动作就行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部队免费让你坐火车玩一趟多好!你不没去过云南吗?你不没见过边界吗?这些愿望你都能满足。”
哈哈,我一路上做着自己安慰自己的美梦,想想自己在驻地做准备时,还特地向连长特批去营部打个电话回家,征求家里的意见,看我是去还是不去?父亲不是还有点“余威”吗?可以找个什么人给咱调动一下?老父亲连电话也不想接,嗯、嗯了两声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最后说:“你去吧,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我们家里你弟兄多,少你一个也不在呼。”不管怎样还是派了弟弟小云来到连队,一是带来了我需要的手表,二是带来了全家人的问候。
你看那会儿多落后呀,部队连手表也不让带。好歹给连长说去前面需要手表,这才得到允许。记得小云来到连队,住在我们连部通讯员的房间里,呆了两个晚上,其中有一天晚上和他一块走到了驻地边的小土坡上,两人拉开了家常。那是一种对家的怀念,那是一种对家人的思念,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求生欲望。黑暗中我流下了泪水,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你是突击营里2连中的一名战士,在战术中你不是主攻就是助攻,我们是39师的第一团第一营,要打起来你不往前冲谁往前?现代战争中的死亡率有多大?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就要离开你的家人了,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你唯一能见到的亲人,你可以掉眼泪呀!
连长对我所有的一切举动都非常支持和理解。全连就这么一个干部子弟,人家没有调走就够意思了,你还强求啥?第三天小云走了。又到了晚上,连长看出了我思念的心思,把我叫出了班宿舍,他在前面走我在后边跟。
他头也不回的问,“想不想家?” 我说“不”。 “想就是想嘛!没什么,我也想!”连长说。
我无言以对,接着他说,“真打开了你就跟着我,有我老刘在就有你在,你的文化水平高,说不定还能给我出点子”。
紧接着我豪迈地说到:“连长你放心,我决不是日脓包,我决不会后退的!”
那天晚上的话或许对我今天能活着有一定的影响,至今我都感觉到那天晚上连长的肺腑之言让我浑身出血,让我深刻理解到了真诚的含义。真诚,作为男人多么不容易,可在连长说此话时我明显感到他含着泪水。他也想他的亲人,有老婆和两个小孩的他已是35岁,叫刘明丰,在当时的连长中已是非常老的了,但很刚毅,眉骨高高的,鼻梁挺拔,嘴角时常紧闭着,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威严。这么威严的我军战斗部队的军官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感激!
虽然我从小就在部队里出生并成长,自己很骄傲比别人更了解军队。可我错了,我根本不了解野战军的生活,我根本不了解一个步兵的全部训练与心理感受。你从小就会玩枪是吧?可真打起来你会玩吗?咱们的老父亲们都上过战场,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能对你说什么呢?他们当时面对死亡时都没有退却,能叫你退却吗?他们都面对了枪林弹雨,是躲过的吗?不是!能教你躲过吗?不能!他们只能是坦然面对。今天遇到你了,你能怎么做呢?只能坦然面对。这就是父辈遗传给你的战争心态。
说真的,面对即将参加的战争,我并没有想到退却。全连队118名士兵里的确有两三人露出了畏惧的神态,他们恐惧、害怕,找出各种不能上前线的理由。虽然的确达到了目的,可失去的是在大家心中的地位,换来的是大家蔑视的目光,得到的是不敢抬头走路的待遇。其余的100多人,那种神气劲儿就别提了。每天欢歌笑语,互相叫劲,偶尔在开玩笑中都会说:“害怕了吧!是骡子是马上场溜溜就知道了。”“你有本事吗?咱们上战场去比比,别整天瞎嚷嚷。”20岁左右的青春年少的男人们,他们有的是自身的好斗心理,他们不愿轻易让人看到他们怕死的心态。打仗嘛这就是小伙子的事儿,你能退却吗?
火车继续往前开,每到一个军供站都会受到崇高的礼遇和待遇,尤其是沿途的铁路工人,他们仿佛知道这是一群卖命的步兵上来了,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种爱怜、关心和赞赏的目光让你由衷的感到骄傲,年龄稍大的尤其如此。
渐渐地窗外的景色由田野村庄变为了城市和楼房,昆明就要到了,蓝天白云下的南疆重镇――昆明在我们的眼里显得格外美丽。火车开进了昆明站,在客运站外的一个货运站停下。大家跳下了列车,就像二战电影里的德国士兵跳下列车的动作一样,只是穿的没他们漂亮。依次在铁道上站好,等待着命令。
“大家原地休息,等待换乘小火车,乘车序列不变。要求:不准离开,厕所在你们的左面,请假批准后才能去。”
大家坐了两天多的火车,现在总算可以坐在地上了,总算可以享受阳光了,多好啊!我们席地而坐,或躺在路基的碎石上,尽情地享受冬日里的阳光。这就是你没来过的昆明,真不愧是春城呀!天是那么的蓝,气候是那样的好!在我享受阳光浴的同时,我的眼睛也不停的在收寻着什么。
“小风呀小风,你在找什么呀?”我自己问自己。 啊,我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在找大城市的影子,我在找与我家乡一样的气息,我在找城市姑娘那婀娜多姿身影,我想看昆明市里的同龄人都在干什么!昆明的年轻人和重庆的年轻人他们的爱好一样吗?他们时髦吗?我想看的太多了。可我并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一个青年没看到,一个姑娘也没看到。我只有遗憾的把目光移到了我们即将乘坐的那辆列车――小火车。
小火车看上去要比我们先前乘坐的火车整体小一号,铁路只有一米宽。因为下到13军前在铁道兵里干了10个月,所以对铁路的宽度标准非常熟悉。这小火车的铁路不是国际标准1432毫米宽,当时只听连长说是法国人修的,并不知到它的历史。咳,都怪“文革”呀,没让我们好好读书。由于连队没有改变序列,原车厢里的人还是上一个车厢,可车厢却小了一号,怎么办呢?看来我们的后勤部门早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们把车厢改成了二层,就是不想打乱部队的序列,本来就矮小的车厢现在变成了鸽子笼,可让我们受苦了。不管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都要爬着进去,顶多能坐在里面,地板上都铺满了稻草。
“这就是鸽子笼嘛!我养过鸽子,冬天我拍鸽子冻着我就给它的笼子里铺上稻草。”“哦,我们就是祖国的鸽子,你的主人即将放飞你们,放飞你们到国外去,让你们为祖国的和平飞翔在蓝天上。”
小火车开动了,就像“夹皮沟”里的小火车开动了一样,大家很兴奋,因为是在下午上的车,没有像在四川境内那样的保密了,大家议论着云南的风俗,什么“草帽当锅盖、鸡蛋串起来卖呀”等等,高声的谈论所看到的事情。由于空间狭小和气温的原因,两边的车门和车窗都打开了,战士们可以尽情地欣赏车外的美景。一路上人烟稀少但景色真美,这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新鲜感,那种战争的气氛仿佛都被遗忘,大家争着到车门口欣赏。可人多车门小,不能够让你长时间的观赏,为此还发生了互相埋怨情绪。
小火车的速度很慢,用两节车头拉这列车都显得费力,再加上这是一个步兵营的辎重啊。两辆蒸汽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冒着黑黑的浓烟,车轮还不停的发出打滑的声音。站在车门边你能明显的看到列车在爬坡,而且坡度很陡,就像去我们浮图关学校的公路一样陡,火车的速度还不及人走的快。路基明显不如大火车平稳,再加上山高路险,山洞内壁上没有保护层,突露的岩石仿佛能碰到你的车厢和你露出车外的头颅。气温越来越高,车外的老乡都穿的很少,我们也开始脱去了绒衣。
望着窗外的景色,我感到一切是那样的新鲜,南疆边陲就是这样的吗? 蕉林和仙人掌呈现在面前,仿佛到了异国他乡。心里想到这么安宁的云南会发生战事吗?也同时想到了我们许多的同学,尤其是我们这帮为了解决工作问题而当兵的战友们,他们现在在哪呢?我们渝办大院里的战友不少,光是我们团里就有韦国良、黄德富,我们师116团还有钟力、袁兵,38师还有王力、张秀渝、林华他们,他们肯定都来了。
都能通信,我们都互相鼓励着,“绝不让那帮说我们是黑兵的人看我们笑话,我们都是部队子女,有道是“上阵全靠父子兵嘛!”。不光是我们13军的来了,听说50军也要上来,张林伟、王渝军他们在哪呢?想想我们这群1977年在贵州山上新兵集训的兄弟们,在1978年的夏天,被分到了这两个野战军,结果还没到3个月我们就要上前线了,你说这有多巧啊!哦,还有以刘晶军为首的三院那帮同学,他们也和我们是同样的命运,谁也别想躲过。
当然还是有人调走了,那是在我们分配到野战军前调走的,他们是不想到野战军吃苦,没想到他们就那么走运,起码不会在一线吧!那生存的机率就大多了,杨小风你羡慕吗?说真的,我真羡慕!我想在城市里整天看到流动的车流,整天看到那并不繁华的街道,整天看到那些美丽的姑娘,整天看到我心爱的人儿和我心爱的吉他。
“家”,这个普普通通的字此时对我是那么的重要。车慢慢地开着,一路上没有了军供站,全靠馒头和在昆明准备的干粮,列车也会停下来,路边的后勤给我们补充些水和干粮。生平第一次感觉这火车像自家的汽车,想叫它停它就停下,没有了固有的火车运行规律。
经过了一夜的行车,我们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南疆的早晨很美,微微的晨露中透出了田野那国画般的诗意,让人看着、想着,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火车在一个村庄边随意的停下。今天是1979年元旦节,大家都还在发愣,是不是要我们过节呀?这时车下有人喊到:“全体下车,整理物品集合。”
“到了?是到了目的地吗?说是到边界的呀,这哪像?”
我站在车门口向远方望去。这是一块山地中的平原,两三公里就会看到一个村庄。公路、铁路四通八达,一片农村的繁忙景象,哪是什么边界啊!比我下乡的地方还繁荣。这时有不少老乡都围了上来,帮我们拿辎重,给我们送水、让我们洗脸什么的,可我们并不敢过多的寒暄,我看着离我远去的火车,心里还在回味着这趟旅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没买票,也是第一次在没有火车站的地方下车,真有意思。
部队跟着农民走进了这个村庄。在村庄中的一块场地上我们坐了下来,听营长和村长安排事项。听完了才明白,我们所在的村庄叫“小芭蕉村”,我们将在这里安营扎寨,每个连都由几个农民带领,分别住进老百姓的家里。教导员说:农民把最好的房子都让给了我们解放军,自己住进了草棚。他教导我们要注意群众关系,简单地说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必须要做到!
我们班跟随着一个老农来到了他家,这人看着40多岁,家里除了两口子还有两个子女,都已是13、14岁。老农非常朴实,要我们把这当家里一样。这是一座L型的小院,他让出了家里最好的房间。我们住在他家堂屋的楼上,刚好够一个班的人住下,连部设在我们的旁边楼下。整个连队按班的建制住进了农家,全连的士兵像回到了本身的驻地,打开背包,整理好地铺,放好用具和装备。当官的说我们要在这住下了,战备等级降低了,我们要在这开始住训生活,你们也可以写信回家了,地址是云南省个旧市97号信箱52队。只要求一般的保密,不要透露部队的行踪就行,西线暂时无战事……
“我说嘛,打什么仗呀,就是到云南来吓唬小越南的,放心吧,我们就安心的在这训练。”想到这我高兴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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