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夜

作者:天涯文学论坛.青衣江


(四)

   我们部队最早的目标据说是凉山,后来改成了高平。很晚才知道改去高平了,消息是慢慢地,通过口口相传到大家的,没人正式通知。高平是越南的一个省会,距离边境线约六七十公里。晚上十点半左右,我们接近水口,准备从这里穿过国境向高平进发。

   汽车在山路上行驶很慢,走了很久。早有人一次次把头探出车外--发现车队如一条巨龙蜿蜒在山野,我们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光点,真让人惊讶。车上没人清楚我们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融入这个庞大车队的。可是你不由感受到一种自豪,感染了一种不能拒绝的力量,这种力量迅速传到每个人心里,让紧张的情绪有所松驰。有些男兵开始点烟抽了,烟头一闪一闪的,照亮了他们的脸庞。那些面孔已经不与你平时熟悉的脸相同--你尽可从那些脸上感到新东西:比如神圣的光泽,英雄的气概,非同凡俗的形像。战争,这种显示人类怪异力量,集中人类美与丑的大事件,会让人的感觉发生巨大改变,或者,让一切颠倒重来!
  
  当时很奇怪,我想起童年的往事来:放寒假或暑假了,一车的小孩儿,吵吵嚷嚷打打闹回家去。有时候车行到很晚还不到兵站,孩子们饿得冻得安静下来;也是这么黑暗的山路,也是这样有些军人,他们点着烟;一样的看见他们的脸,在红色的烟头下被照得一明一灭。只是那时候,我用孩子的眼睛看,看那些红色微光下亲切的面孔。而今我自己也变成了他们,又看见相同的景象,那感觉如此奇妙不能言传,是的确又有相同的能说清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安宁,踏实。这种黑暗中红色微光下军人的面孔,在全世界所有战埸的战壕里,应该都能看到,它传递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如果你即将面临危险,如果你马上要去赴死,你会在这宁静温暖的微光里得到最后的安抚。呵呵,我一直有胡乱联想的习惯。好在这时候刘振超打破了沉寂:“指导员,咱到谅山还是到老街”?

   结果引来一阵吃吃的笑声。李指导员的嘲笑过了一会儿才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我说刘振超,你挺聪明的一个人儿,怎么老说糊涂话呢?明天你再好好看看地图,弄清楚谅山在哪个方向,老街在哪个方向,高平又在哪个方位,哎,我说你怎么现在连部队去哪儿都不清楚。”

   李来水指导员用他的河北腔,一字一字地说。他有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笑时一对深深的酒窝--如果在白天能看见的,很好看哦。部队扩编之前他是李排长。不过他当班长时候,总是喜欢给我们讲故事,而且他总是讲得特别耐心,后来我们才闹明白,哦,原来他在追求我们漂亮的女班长。当然也是悄悄的。后来他提了干,女班长也复员了,事情才公开化。嗯,这个算不上是战地恋情,不讲了。呵呵!

就要跨过国境线了。车队停下来做最后一次检查。一切终于妥当之后,剩下一个最现实和急迫的问题,就是大家都需要方便一下。我们开始下车,有人开着玩笑说,就上我们把最后的一泡尿留给祖国吧。而且比较惊人的是,头头们说乘着还在国内,还能用车灯给大家照最后一次明。于是所有的车灯都打开了,照亮前面和两旁。头头们大致规划了一下:男兵左,女兵右,大家开始方便吧,动作要快!

   可是女兵们从来没有这样被照着无遮无拦,在灯光里在男兵眼皮底下方便,虽然我们独在右边,我们还是觉得很不方便;况且,个别司机稳坐在车座里看着呢。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想起王亚平那句名言来:“管它的呢,反正不是照在脸上,看不见脸就不算”!这个几乎传遍每个女兵的笑话来自新兵连:两年前我们当新兵时有个晚上,被安排在医院小礼堂过夜。医院容易让人联想起死亡或尸体,年青的准士兵们半夜醒来要上厕所竟没人敢去。胆大的壮着胆儿蹭到大门外再也不敢走了。后来有人果断决定,蹲在门口就地方便。不巧的是正当紧张之际,一道电光刷地射了过来,想来是游动的哨兵。众人慌忙逃进门里,惊恐地互问:“着哪一个了!照着哪一个了!”结果没人承认自己被照着了,各自都很难过。倒是王亚平聪明,对大家如是说。一言既出,众人释怀,欢欢喜喜各自入梦去了。还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脸才是最关键的部位。人要的毕竟只是脸么!

   最终,我们和所有男兵都方便完了。其实这种时刻,个人的脸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要的是安全--没人敢走下公路,离开灯光照亮的地方跑到别处去,怕踩上地雷。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下起了小雨。灯光下的路面闪着美丽的光亮。部队就要悄悄过境,那时车灯也会熄灭,周围会是一片黑暗。气温开始下降。这个时候我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我少了一件必须的着装,哦,我的绒上衣!幸好人多我们挤得很紧,我想我能够抗得过去。真正让我担心不安的,倒是藏在秘处的纸和笔。不过真可惜,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不能动手写些什么,你看,这边境的山路和不寻常的雨夜,是何其美丽!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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