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战区顺利归来

    我在文山马关去八连报到的第一天，连长介绍情况时就曾经提到过一个战士。说我要去的炮排有个民族战士，有些缺点和毛病，要注意工作方法，多做思想工作，多注意沟通交流、关心他的生活，特别是在开进途中和到了老山阵地上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连长的一番话，没有当回事，感觉不会有什么，也许就是连长一般意义的讲讲。后来，到了排里了解到一些情况，才让我感到连长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意味深长、多么的重要…………

    八连炮排战士：马灿，云南东川籍回族战士，83年冬季入伍战士（84年兵），高中文化，身高170左右，身体稍瘦。生性孤僻，不和人沟通，有时沾沾自喜，有时满面愁容，喜怒无常，不爱训练、不爱劳动，班长喊一下动一下。经常喜欢单独行动，独来独往。小孩子脾气比较重，没有相处得好的战友，甚至一起入伍的老乡也不来往，战前就是全团的重点人。要是谁批评着他，他就不理这个人，甚至报以仇恨的目光，闹得大家在他面前都不敢多说话。他有空就是看看书，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找他的时候又会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连队里、排里有谁训练生活中出了什么洋象，他还会幸灾乐祸地当着别人的面干笑两声。呵呵呵，让人哭笑不得。有的农村兵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说话放了黄腔，他还会突然冒出两句刻薄的语言挖苦、讽刺人家一下，嫣然一个城市“小秀才”兵的味道哦。而且他还是个真回族，平时一点汉人吃的东西都不能沾。要带这样的战士上战场，才当上排长的我，毕竟还没有什么带兵经验，当时心里也没多想，只是觉得什么都很新鲜，也没有感到会有什么风险。

    他这种性格和脾气在排里的团结是可想而知的。训练中没有人愿意和他配合，操练60炮占领阵地也没有人愿意给他打下手，他也只有背着个炮弹箱跟在别人后面跑跑………….他干劳动也总是要被别人逼着去完成。开进途中经常住在农民家里，每天早上都有战士为老乡挑水、打扫院坝，很少见他认真去做，只有很少的两次见他象做儿戏一样为老乡家挑过水，但是每次挑回来都是半桶不到的水。排里好几个战士对他意见很大，我才到炮排就有战士来反映，我总是以不了解情况，慢慢再说为由搪塞过去了。还算好临战训练很快就结束了。

    一坐上向老山开进的老式解放牌汽车，班长第一句话就是问马灿上车没有，其次才是让大家检查装备、物质器材、个人物品。开进途中，每到一地休息时，我、班长、甚至是想到他的每个战士也总是会问：“马灿在吗？马灿跟上来了吗？”战士间平时那种闹矛盾、有隔阂、相互不来往的疙瘩早已荡然无存。

    上到老山阵地我才感到后怕，这种战士怎么不留守营房呢？还带着来打仗，接触真枪实弹，万一有什么意外还真是不好说。一旦这小子一时想不通跑丢了，或者跑越南人那里去了可怎么办呀？而且阵地上有了严重思想情绪出问题是很容易的！后来听连队有班长说，怕他留在后方营房不安全，连队和团里也都不放心，所以就带来了。

    在阵地上令人头疼的就是生活，我们一般人的生活还好打整，回族战士的生活就有些麻烦了。我们才上去老山的前一个多星期，团部后勤没有供给过一粒米、一滴油、一颗菜。我们随车携带的整整一大汽车大米、面条、面粉、蔬菜、几支猪后大腿、腊肉、食盐、柴火、煤油等，因为刚下车接到执行团部预防敌人乘我军换防之机进行炮袭、要求部队进行急行军的指示精神，把这一大批关呼生存的重要物资供手送给了运输兵。呵呵，听说这些拉我们的汽车兵可是捞油水啦，下来文山边走边卖，很是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哦！可谁想到，我们轻装上阵后就惨了，就这一个多星期，我们差点就被饿死、累死。完全是靠每个人身上自带的为数不多（最多每人带着三公斤的大米）的粮食熬粥，勉强维持生命、艰难度日。大家一个星期都解不出大便，身上皮肤开始浮肿，反正身体老是觉得不大舒服，我是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人体缺乏维生素的滋味。清得透明见底的米泔水，加上依稀可数的几十颗米就是一碗粥，每天只有两碗这样的待遇，呵呵，实在少得可怜呀。吃着这种不象样的东西，因为不明敌情，我们还得忙、赶着拼命干活呢！！首先是挖掩体、挖猫耳洞（保存生命的需要），其次挖战壕、找地形修建60迫击炮阵地（进行战斗的需要），没办法，只有这样节省着吃吧；每天一到晚上累得直想睡，战士们换岗时叫都叫不醒。还算好，刚好把身上米袋里的米吃完，正要打算找野菜来充饥时，团部后勤供给才跟了上来。晚上还要站双哨，没有轮到站哨时就在山上的草柯里抱着枪，在被小黑虫和蚊子的叮咬中“休息”，第二天脚被叮得红肿红肿的，奇痒无比，到最后来被抓出了血，加上几乎每天下着小雨，抓破的伤口不结疤，最后化了浓（当然，这是后话了）。没有想到，马灿这段时间也和全连人员一起也熬过来了，还算坚强，没有生病，不过显得更瘦更弱了。他自己挖了个“小窝”，刚好够他住，我和班长们看了不够满意，两个班长又帮他进行了休整，把洞往深处挖，连通了另外战士的猫耳洞，最后用波纹钢支撑加固，还算过得去。我们挖工事、战壕的时候是分排、分班，然后分任务进行的，排、班接受任务后再按照数量的多少分米划段进行丈量，最后再分到每一个战士的头上。当时，我算是见习排长，没有什么资格不参加挖，我也和战士一样分了挖战壕的一段任务。马灿的班长分任务给他时，都是把大家的都分了，最后留上一小段给他挖，算是照顾他了。但是，挖了几天就是不见效果，没有办法，班长和另外一个战士又帮着他挖，拖到最后才挖完。

    一天下来，全身都是泥巴，头发和脸上到处都是黄灰，只有睁开的两个眼睛是黑黑的，好在我们阵地边上就有老山山泉，我们打整后还算个人样。才过两天，大家胆子就有点大了，有的战士白天就活动开了，在阵地周围找到了地下水，砍根竹子劈成两半，一头接水源，一头悬空到有人高，中间放个支架，长长的搭成个水管状从半山腰把山泉接出来，胆子大的战士等不到晚上就跑来冲洗，冲洗完就把裤衩、背心也都洗了晾着，看他们那个舒服劲，真过瘾哟！还有的战士带上地图跟上黄副连长到天保农场查看地形地貌，熟悉周围地形，为长期坚守做准备。有的战士还想把天保农场老乡来不及转移的桌子、躺椅、书籍、书架等生活用品搬回阵地，被及时制止了。

    团里后勤保障总算是跟上了，虽然看得见所在位置，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这里的山坡度很大，一般都是70度以上的陡坡，从我们连队到团后勤还要翻三个这样的山头，走5、6公里的山路去公路边的团部后勤抬物资和粮食。分排或班出公差，去一趟就要半天时间。开始供应的第一天，我们抬回来捂得要烂的白菜、连花白，开饭时大家一会就抢个精光，但是还是感觉不够，还想再吃。后面几天的供应品种就多得多了，有红烧猪肉罐头、牛肉罐头、午餐肉罐头、桃子罐头、吉子罐头、苹果罐头、什锦菜罐头等，居然有两次我们还吃上了新鲜猪肉，后来才知道是团里后勤组织连队司务长到麻栗坡买来的。罐头一直到我们撤换的时候都没有间断过，牛肉罐头我们吃得不想再吃了，每次炊事班发罐头都会有牛肉罐头。马灿对这个东西最喜欢，我们领到罐头都先让他挑，他会把牛肉罐头拿走，另外再拿上他喜欢的水果罐头。我们吃饭他不参加，就是打点饭就走开了。他自己在猫耳洞门口的一小块平地靠山的边上挖个小火坑，找些树枝和山草，点着火架上罐头，吃得又简单又快。想吃蔬菜了，他就到炊事班自己动手拿喜欢的物品（连长、指导员特别批准他有这个特权），加在罐头里一起煮。有几次因为拿什么菜的事和炊事班长发生了口角，后来炊事班也被指导员说服了。在开进途中和以后撤出阵地休整期间，他也是这样，喜欢什么食品和作料就到炊事班拿，饭是打现成的，菜就自己做了，在野外很简单的常常是煮两个鸡蛋、烧点蔬菜、吃点咸菜就过了。所以，来老山前的临战训练、工作中，快到吃饭时候他一般就提前走了，也不打招呼，大家还是比较原谅的。

     值得一提的是，开进中、阵地上包括后来连队撤换下来，每次连队开骨干会的时候，在连长讲完军事方面事情的基础上，指导员胡加卡说完其它政工方面的事后，都不忘询问我们排两个班长马灿的情况，要他们注意他的行踪，关心照顾好他的生活，一再交待要做好思想工作。看到马灿脸色不高兴，指导员总是会找几句开玩笑的话逗逗他，问他是不是想家里的对象了，是不是晚上偷着写情书了，拿出来大家看看高中生的水平等等。还总是夸奖他有文化，是个文才，说话很会用词，把有些老兵说得无言以对。看到他有微弱进步就在全连大会上公开进行表扬、鼓励，对他的毛病和问题就让两个班长前后左右的帮助他。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指导员是个有“心”人，好在还有这么个厉害的、有“两刷子”的城市兵指导员，下面还有两个81年兵的老班长（一个还是呈贡兵，算是我的昆明老乡了），否则我真是难以想象怎么样去管这个马灿。我现在还时时感到内疚，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多呢？把自己等同一个战士，希呢糊涂的，遇到问题就训斥、就严厉批评，态度好时最多就是传只烟，也没有什么做思想工作的想法，也不会做思想工作，更没有什么特别应付处理问题的措施、经验，也不会关心体贴战士，拿不出主见来。这也许就是学生兵军官的弱点吧。

    我们连队因为是防守在662.6高地反斜面的山脚处（靠近天保农村右上方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山头），相对一线来说要安全得多，但是也免不了炮火袭击，关于这个炮火袭击的故事我以后再讲。所以，我们连队相对于142高地、662.6一线高地分队来说叫二线部队.团部后勤保障跟上来后,我们的战壕、工事、猫耳洞都基本修好了，连队就承担了向142高地运送波纹钢和枕木的军工任务，几乎平均每周有一次这样的任务，有时候一周还会有两次、三次。主要是晚上12点左右分排进行小分队的运送行动，每次都由连队干部值班带队，按排的顺序轮流进行，只穿短裤和衬衣，带钢盔，一个班带一只冲锋枪，每个战士带白毛巾，带背包带，脚上套防滑脚马。干部和战士一样也要抬物资，还外带一支手枪和一支轻便型冲锋枪。我们炮排人较少，就参加连部或其它排一起运送。我记得第一次运送物资，是每排、连部留下站岗的哨兵，全连几十号人同时出动抬枕木上142高地，每人都抬一根。由于船头七、八月份连绵不断的下雨，不知什么时候汽车拉来的枕木下在公路边堆着，被淋得透了心，到我们运送时已相当沉重。我们去的每个人，包括连长、指导员，每人都扛了一根，每根枕木少说都有60多公斤，每人都找一根圆树棍或竹竿当拐杖，每人手臂扎上白毛巾（便于识别和预防掉队），一人紧跟着一人，走上20分钟左右停顿一下等后面的战士，休息一会又继续前进…………..马灿抬着一跟不太潮湿显得较小的枕木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越过开阔地，要准备上山时，他就不行了，也不走了，我们回过头找他时，只看见枕木落在水沟里，用手捂着肚子在呻吟，一身的泥巴。看到他眼泪巴几、可怜巴巴的样子，连队走在前头的有个大个子兵挺身而出放下自己的枕木，转回来把他的枕木扛走了，放到自己原先的地方，再扛上自己枕木往山上挪动，上去一段放好枕木又折回来抱他的，后来由这样几个较强壮的战士返回第二转轮流不间断的来回换着扛、抱、拖，经过3个多小时的努力，最后硬是把马灿丢下的枕木弄上了142高地。很多战士心里都很日气，但是一直都没有谁发过他的火。

    经过这样的折腾，如果再遇到抬枕木这样的重体力活，马灿的班长一般都不安排他去了，只是偶尔派他去送较轻的波纹钢，而且别人背的是两块，只要求他背一块。

    我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个真实的故事写出来,告诉大家,老山作战不仅有我们汉族战士在英勇作战,我们回族和其他民族的战友同样也在战斗,也在做出牺牲和奉献,同时也要告诉大家每个人都存在自己的问题和缺点,但是只要他的主流是好的,好的方面大于错误的方面,思想是积极健康的,当共和国需要去付出去流血去牺牲的时候他能够勇敢地去面对,那么他就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团结的对象，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真正的巩固自己、打击敌人。

    一个人，只要他能够改正缺点和错误就是个了不起的人，就是个战胜了敌人又战胜了自我的人，就是个真正的人、伟大的人！！

    我们连队就是这样带着一个回族战士，后来又辗转去了者阴山进行防御，还算好，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一直没有发生任何伤亡和事故，圆满、顺利地返回了营地。同时，我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面也受到了锻炼和提高，感觉到自己比以前成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