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侦察大队老兵回忆

作者:不祥(燃烧的血.andyshum转贴)


  这是个与书香花溢强烈反差的特殊群体。每次开会都像是铁匠铺子开张,风风火火,叮叮当当!会议室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几十名党员脸色冷峻,一阵阵疾风暴雨般的发言与沉默思考交替。

  复转大兵党员老冯说:“共产党员保先教育,不仅仅是反腐败斗争,也是每一位党员的一次精神洗礼。不要说老百姓有怨气,想想过去看看现在,多少党员干部到底怎么了?与民争利,为名利财富所惑,对理想信念迷失!”。

   老冯点燃一支劣等的“延安”,深深地咂了一口:“嗨!我是老山前线下来的大兵,从那一刻起,我目睹了共产党员除了荣誉,更多的是责任、冲锋、牺牲!为了祖国界碑的尊严,面对荒草雷场、丛林狙击,我们侦察大队连长始终是一个排头兵,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十三名战友牺牲了,他们的英魂永远埋在了中越边界9号界碑下。风烟卷起伤心事,老冯这个七尺黑脸汉子眼睛湿润了。

   会议结束,天已擦黑。老冯匆匆赶回校园110值班室接班,好奇的我很想听听他真枪实弹的故事,企图去诠释当年“最可爱的人”,战火中的青春。当我问起老山前线,他的情绪依然兴奋激动,自豪和骄傲!

    1984年4月28日后,我军对越自卫反击战大规模的突击战役已基本结束。在群山中犬牙交错、雷场密布的边境线上,两军仍处于胶着对峙状态,零星战斗和袭扰活动不断发生。中央军委为锻炼和提高各部队的实战能力,对越实施“轮战”策略。

    是年7月,我们第19集团军由56师直属侦察连和英雄邱少云所在连队等多部门挑选精兵强将,组建了第九侦察大队下辖的侦察二连。我连从驻地甘肃武威出发,第九侦察大队所部全体乘车抵达张掖集结。

  集结待命间隙,集团军首长看望了全体官兵,军营里发出一阵阵吼声,战士们向党和祖国庄严地宣誓。

  部队集结几日后,星夜转场,一路颠簸,我们坐着铁皮闷罐军列经天水、兰州,、宝鸡、南转略阳入川赴滇。

  午夜时分,军列到达灯火通明的宝鸡兵站。我们陕西籍的士兵兴奋极了,站场上人声鼎沸,到处是钢盔、钢枪,绿色的军车,绿色的军装!我望着一列列东去的列车,心中悠然一丝酸楚,此刻多想去看看孤身一人在家的老父亲啊。仲秋之夜,在云南平远军营战士们吃上了部队发放的月饼,我们围着连长拉起了家常。

   范连长三十多岁,是河南人,原任师直侦察连长。他说话斩钉截铁,做事雷厉风行,枪法好身手硬,训起人来祖宗八代都不认。他把揣着的照片给我们看,那是他漂亮的妻子和三岁的孩子,这时他才露出一点儿笑容。指导员姓汪,也是三十多岁,湖北人,原任邱少云连队指导员。他有点书生气儿,出口成章,落笔生辉,擅长于搞思想政治工作,拿手于战前动员,表决心,思想汇报等等活动。嗨!文相武将,脾性儿不对卯,在临战前他们还“干”了一场。

  九月中,连队前至中越边境地带的杨万乡,开展了20多天的战前超强度战术训练。负重越野、擒拿格斗、伪装潜伏、移动射击、探雷排雷,一兵多能,熟练掌握全连装备火器,一天天下来,战士们个个筋疲力尽,浑身臭汗。在山坡上,范连长一甩汗水印花的军装,大声吼道:“别停,别停!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天晚上,连队召开全体大会,指导员发表了动员演说。他激昂地朗诵了文天祥的千古绝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擦掉额头的汗水宣布要求:今晚全体指战员必须咬破手指写血书,向党表决心。话音刚落,范连长忽地站了起来。他一拍桌子吼道:“你搞什么明堂!兄弟们还没上战场就要他们流血!用得着吗?他们是几千人挑出来的精兵!”范连长说完,一甩胳膊拂袖而去。几天的别扭,俩人互不答理,最终指导员向范连长承认了“形式主义”错误,俩人又成了好兄弟。

  惊心动魄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深秋,我侦察连队进入反击战中著名的者阴山阵地。者阴山位于云南麻栗坡县境,南侧与越南河宣省接壤,山脉东西走向,主峰海拔1000多米,山势险峻。绵绵山体呈现喀斯特地质风貌,石灰岩洞密布,丛林茅草秋深。昼夜温差很大,天气变化无常,有的山腰,山谷常年上午被浓雾笼罩着。在山谷口,依然屹立着中国的9号界碑。这是一块青石镌刻的石碑,虽已年久风蚀斑驳,但阴刻的“中华民国某年某月勘界立碑”依然清晰可辨。此时,边境线已成为死亡线,敌我双方在战区的草木下、石头旁埋设了无数的地雷。我们侦察连却奇迹般地多次越过死亡线,成功执行捕俘任务。

   1985年3月的一个凌晨,因此行穿越敌方纵深雷区,我的心紧张的咚咚直跳。战士们贪得无厌的抓取弹药,我一口气往挎包里抓了200多发冲锋枪弹,4枚手雷。范连长奉命再次带领一排兵力隐蔽出击,打掉越境内山脊处的一个观察指挥哨位。寒月朦胧,风吹枯草,影动树摇,万籁寂静。范连长提着“56”式冲锋枪,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警觉地拨开草木,一边观察一边弓腰前行。战士们实在过意不去,拉着他硬是往后推,有的战士急得流出眼泪:“连长,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万一咋办!我们都是光棍没啥牵挂的”。范连长默默地笑了:“屁话!老子光荣了还有儿子呢,你们有啥!要是凯旋回家,老子挨着个儿参加你们的婚礼”。他说着,一会儿在脚下用探雷针挑出一颗军用罐头似的地雷。

   接近山脊时天色熹微,敌洞穴和帐篷被我火力全部瞄准。一名哨兵提着枪刚走回帐篷,另一名穿短裤的越军却出来撒尿,忽然发现了我向前运动的战士,哇哇大喊。连长一声令下:“打!”,几十支“56”式冲锋枪同时打响,一枚40火箭弹将越军的帐篷、电台和血肉统统炸上了黎明的天空。踏着露水和晨雾的掩护,指战员们沿9号界碑以西山口边坡,匆匆撤离战斗。为了战士的安全,范连长依然断后掩护。行进中,草地里突然几声炸响腾起青烟,有人触发了连环雷,连长扑了过去。一名江苏吴县顾姓战友倒在了草地上,两腿被炸的血肉模糊,呲出生生白骨。战友们脸上淌满了痛苦的汗水和泪水,我们歼灭了越军9名,多名战士立功受奖,他却永远失去了双腿。

   一连多日,范连长沉默寡语。他恨地雷,恨的咬牙切齿,静下来,他又在研究地雷,摆弄地雷,教战士人人判别伪装地雷。此后,连长挑选我和26名战士打了一场终生难忘的“7、16”战斗。

  
前指首长为搞清董干正当一线纵深敌军集结动向,指令我第九侦察大队立即进行捕俘行动,范连长凭本事争得这一重任。董干镇区域仍处于麻栗坡县内东南边境,与越南同文县交界。边境线长达70余公里,群山连绵起伏,沟壑纵横交错,荆深草密石峭。此处是边境上最为寒冷的山区,气候变化无常。当地人称:“一年无四季,十里不同天”。

  为避免战士牺牲,保障行动成功,连长凝视地图苦思多时,根据雷区实战经验教训,他找来向导沿山坳中一条石床河谷进军,并配属一个重迫击炮连随后支援行动。

  7月15日临近午夜,我26名侦察兵全部长短两枪配置,还携带了工兵铲、轻机枪、火箭筒和“81”式微声冲锋枪。范连长和向导带着队伍,由董干马崩附近中国13号界碑出发,摸黑沿河谷悄悄挺进,脚下不时地被乱石绊的前后趔趄。突至越境同文县纵深数公里时,我们趟过了半米深的河水,爬上了一座灌木茂密的小山。向导指点:山坡下小道是对面山上越军每天至河谷取水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头亦有越军布防活动。范连长观察片刻,重重地握了一把向导的手心,示意他立即撤离接应炮兵。他察看腕上夜光手表,此刻时针正值7月16日凌晨1时47分。

  丛林里,范连长按战前方案迅速把26名侦察兵分成三个小组潜伏,分别为捕俘组、救护组和火力组,并为机枪手、火箭射手选择地形,命令立即挖掘单兵战壕。此时,天空突然浓云密布,大雨急剧,气温陡降,四处一片漆黑。茫茫雨夜,我们泡在寒冷的雨水里,上牙打下牙,冻得全身瑟瑟发抖,艰难的捱过漫长的每一分钟。

  范连长有些急了。他看看手表,瞧瞧天空,命令除却警戒哨外,全体党员围成一圈,把战士紧紧地围在中间,大家用体温相互取暖。嗨!老天爷难为了连长,战士们心里难过极了。

  上午11时许,大雨终于停了。群山鹰雀初醒,丛林一片新绿。悠然间,山坡上走下两名倒挎枪支,顶着“南洋瓜皮帽”的越军,一人警戒,一人挑着水桶晃来。待越军走近河谷取水,距我20码内时,微声冲锋枪“哒哒哒”一个三连发点射,持枪越军应声栽倒,另一越军愣过神儿丢掉水桶就逃,被我捕俘组战士一举扑到,嘴里塞上了布团,倒背扎上了黄铜手铐。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可还是被对面山坡越军发现了。一阵盲目的60迫击炮攻击后,30余名越军呈扇形势头向我搜索围攻,两翼山头零散越军亦开始鬼鬼祟祟侧击运动。我随范连长伏在石后,透过树丛静静观察,不时有流弹从树梢划过,山石上“噗噗”作响,迸起团团青烟。他判断越军并不了解我军实力,招手示意战士全部卧倒准备。决定打他个措手不及,捞一把再走。待敌群攻近阵前约50码时,连长一声令下,我们冲锋枪、轻机枪一阵狂打,顺着山坡掷下数十枚手榴弹。登时,山谷里雷声滚滚,山坡上烟火弥漫,当场毙敌10余人。

  阻敌迎击后,连长命令背上俘虏立即撤离,同时令报务员联络炮连,指示当前和侧翼目标,实施炮火拦阻射击。稍许,空中划过声声“咝咝”的鸣叫,一枚枚100迫击炮弹轰然爆炸,直炸的山谷土飞石崩,冲起半天烟尘,我战士全部安全撤出。

  回程行至涉水河边时,连长和我们惊呆了。昨夜清澈平静的小河,经一夜大雨充斥,万涓汇流、山洪集聚,已变成了浊浪滚滚的激流。范连长焦虑地察看了地形和水势,他令两人登占高地警戒,其余战士搜集背带、绳索、棍棒捆绑连在一起。几经艰险,一名水性高超的战士拖着绳索终于涉过河水,把一头绳索捆在了对岸的小树上。不料,胜利前夕渡河中发生了惨烈的一幕。因绳索木棍脱落,四名战士呼喊着被洪水卷走,瞬间消失的无踪无影。范连长凝视了片刻,枪炮声阵阵逼近,他一咬牙接过抛来的绳索,最后一个涉过了激流。

  次日,范连长和指导员背着长长的狙击步枪,带领几十名战士沿河寻找。在下游乱石浅滩处相继找到了四名战士的尸体,遗体已泡的发胀,其中一人牺牲时还死死抱着一段灰黑的树根。范连长和战士们久久地肃立在9号界碑旁,一个锃锃铁汉终于落下大滴的泪珠,他亲自随车护送四名战士遗体到麻栗坡殡仪馆火化,泪水湿透了一封封“光荣”信函。几次战斗,我们永远失去了13名战友,其中有三人分别是我们陕西横山的、临潼的和延安的。

  晚饭后,全连评选战斗功臣大会是在沉痛、沉默的气氛中召开的。范连长语重心长地说:为来自农村的战友复员后有一份工作,他恳请全体党员、城市兵自愿让出立功受奖机会。看着伤心难为的连长,我们英勇的侦察兵呼啦拉的站起来,齐声吼出:“连长万岁!”。我第一个坚决地推掉了个人二等功勋。

  “嗨!,我真怀念当年那个可歌可泣的范连长,那段战火中的青春是我永恒的美好记忆,不知今日他们在哪里?……”。

  老冯疑愣地念叨着。忽然值班室里报警器鸣响,他和同事匆匆登上警车,夜色里闪着红蓝灯儿,向校园的梧桐道上徐徐驶去。

 

来源:公安处 孙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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