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血——柳军访谈


二、《如此父母官》是我摄影的一个标杆

柳:成长的经历挺艰难。76年高中毕业后插队,又吃了许多苦。77年恢复高考去考试。在宁大附中我是好学生,老师料定我能考上文科。结果我报的第一志愿就是人大新闻系摄影专业。没曾想,虽过了分数线。但人家那年招电视摄影专业,男1.75米、女1.65米,就让我没戏了。

79年参军。本来我分到西安警备区,可以回到向往的大城市,但父亲认为要当兵就去野战军,好好锤炼,在火车站和人家换了挡案,去了47军,当了炮兵。

我的人生一直有目标,虽不会过于远大,但两三年、三五年一个目标我是要定的。我个性鲜明但不张扬,我的认真、坦诚、有毅力在当新兵时起了作用,新兵就成了训练尖子,当上了一炮手也就是瞄准手。一炮手要求反映快,计算数字准确。十组口令规定在一分钟以内完成。为了完成好,80年一年我没睡过一个午觉,不停地练,最后十组口令30秒就能完成并瞄准。当年,全军恢复“三手”-----神枪手、神炮手、技术能手,我们团考上两个神炮手,我是其中之一。

两年后调到团政治处,我当上了战士摄影员,有了一台抗美援朝从美军那里缴获来的“莱卡”相机。摄影报道需要经费支撑,没钱养活报道。我每天白天要给连队战士们拍照,一天拍十个二十个卷,晚上洗,每天要洗一大桶,常常洗到凌晨3、4点。四张三寸收费一毛二。搞报道第一年我的目标是上省报刊,第二年上全国报刊。

那时,我整天泡在基层连队,我就是战士中的一员。那时团里考察基层干部,政治处主任、干部股长必来找我。我基本上可以说出个1、2、3。除了我熟悉基层还因为我客观公正。

陈:上前线之前你默默无闻,但你已经拍摄了《如此父母官》这张在全国首届新闻摄影大赛获银奖的照片。

柳:85年,我刚提干半年,在陕西华阴县,就拍摄了《如此父母官》,抓拍到了一个副乡长对移民百姓的默然和无视。

《如此父母官》是偶然也是必然,这张照片使我在摄影上有了方向,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命运。当我把它当成我摄影的一个标杆的时候,上前线的日子来了。

三、要拍对得起良知、对得起战友的照片

陈:拍战地照片以前,你对战地摄影有概念吗?在影像上有过特殊的训练吗?

柳:几乎没有。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机会和条件看国外的战地摄影作品。老一辈吴印咸、邹健东、沙飞的照片倒是看过,但留下的印象大都是当年战争的动态和场面,其它的影像很难看到。

要上前线了。我所在的141师没有参战任务。我没有象人家那样写请战书、写血书、立誓言等等,只是很平静的找师政委要求上前线。他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是脚踏实地的干部。这样我就作为师工作组成员派到421团协助工作。

上前线以前,我们几个要上去的摄影干事在一起讨论过怎么拍------有军部的王红、139师的张富汉、梁子,417团战士报道员袁熙和我。我们当时从公开出版物中获取的影像极有限。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出现了一些照片,如《攻克凉山》、《拼到底》,我们头脑中也有了想当然的东西。现在我不隐瞒都有想出名的想法。但我们还有最朴素的共同的出发点:为了我们47集团军这支英雄的部队,我们能带回来什么?给历史留下什么?

那时比较封闭没有机会接触摄影圈,更多和圈外的朋友交流。我走时,师政治部一些知心朋友给我送行时说:“希望你拍到的东西和你人一样!希望你拍到比《如此父母官》更好的佳作。”

无论我是否看过战地照片,无论圈子里还是圈子外的探讨,我自有坚定的信念:我从小在军营长大,我要努力做对军人负责任的摄影者。我要拍对得起良知、对得起战友、经得起战争和历史考验的照片。

85年12月20日,我们部队从陕西蒲城乘闷罐车出发,走了7天7夜,来到了云南老山。

四、突击队员2—24号

陈:那一年,你只有25岁,是突击队员,2—24号。

柳:在突击队的花名册上我是战斗队员,而不是摄影师。那个号码用橡皮膏在我身上贴满了200块。每个战士都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当时的战斗双方是非常近的,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要收复的阵地是个小山包,不到300平米。战斗打响,伤、残、死、被俘,可能都是一瞬间的事。如果我被炸碎了,至少通过身体某个部分上这个号知道我的出处,死活均通过2-24号有个交待。

在参加收复越军占领的310阵地时,我随身携带的东西有:相机4台、随身听1个、止血带10根、急救包10个,0.7秒的“光荣弹”两枚。

陈:这个光荣弹是你不愿意让敌人活捉用来自杀的?

柳:对!在前线许多人都这样,甚至睡觉的时候,这些东西也是不离身的。我是干部又是突击队员,长短枪都有,但我带枪没用,武器是战士的生命,相机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生命!再说,如果我发现敌人,把相机放下,再拿起枪,我早就被打死了。如果我被活捉,就会拉响光荣弹。

那次战斗我带了4个相机,两架分别装有24毫米镜头,28-100变焦头的理光,手腕上一边挂一个“傻瓜”,因为没有换卷的机会。后来一个傻瓜相机丢了,怎么丢的我都不知道。
陈:你真的不怕死?

柳:不怕死是有条件的。再不怕死,炮火一响,人都会发慌,这是生的本能。战斗打响几分钟后就会冷静下来,一要生存,二要拍片。

我从小就对未知的世界有探索之心,骨子里喜欢冒险、探险。不怕死是嘴上的话,人在战场,身不由己,但我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整整三个月的战前训练,我不是点个卯,而是天天和战士一样训练。模拟训练,我一场不拉。我对战争的残酷程度、对自己和战友构成的威胁事先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陈:那时在部队的临战训练中,就已经有“抢救伤员”、“坚守哨位”、“跳出战壕”、面对照相机镜头向“敌人”扫射的作品发回来了、、、、、

柳:我在临战训练中几乎没有动相机。面临将要开始的一场生死战斗,我急需知道战斗怎么打、发起攻击的时机、哪个地方有敌人的暗堡、面对自己、战友将构成什么样的死亡威胁、哪个突击队员会在哪个位置、、、、、我在周密思考诸如“受伤怎么办?被敌人俘虏怎么办?失去联系怎么办?对失去战友将如何面对等以前从未遇到的一道道难题,能想到的结果我都想到了。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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