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的记忆

作者:燃烧的血论坛.南榔日尧


 
老山战区全景

    20年前记忆,是青春的回忆

    借此论坛,掀开尘封了20年的日记。

    如你觉得是真的,就当是史,如有不实之处,权当虚构,看小说吧。

    今发首篇,声明这篇不是日记,是拾忆.

惊悉战事

    读书,对于读书人来说,是人生一大幸事。

    战争,对于军人来说,亦是人生一大幸事。

    如果两件事同时降临在一个人身上,会是怎么样?

    碰巧,我就赶上了这样的事。而且在同一时刻,机会来了,让你躲都躲不掉。

    85年仲夏,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躲不掉的季节。

    为了加快部队的现代化建设,提高基层干部的文化知识水平,部队与地方院校联合举办成人大专班。很快得知,安排参加考试的有我一个,目标,培养政工干部。
   
    兴奋,激动,彻夜难眠。对于错过高考,误入军营又一直贼心不死做着大学梦的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在头上。一阵紧张地复习,走近了考场。教室竟是那样的亲切,那是一种好梦成真的感觉,那是一种漫长的追求在瞬间达成的幸福。一场,二场,三场,当最后一张试卷的最后一个标点落完的时候,已然胜券在握。因为考场中,恍惚只有我无东张西望状,无苦思幂想形,无急促不安态,笔走试卷,一二当之。果不其然,公布分数时,告知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录取。着实兴奋,真实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实现梦寐以求的愿望。兴奋劲还没有消退的意思,又接到通知,到师部参加体检,准备选送到南京高级步兵指挥学校深造。目标,培养军事干部。

    南京高级步校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座培养团级干部的军事指挥院校。能到那里深造,那是军人职业生涯的起跳点、加油站,就是加官进爵。多少人为此不可终日,能摊到我头上,谁还舍得放弃?既圆了大学梦,又为以后的军人生涯冲了电、镀了金,一个不在意还能撞个将军当当,谁又能说得准?美滋美滋的兴奋地不知东西南北。

    体检顺利过关。面临的选择是上地方院校,还是上军事院校,将来是准备朝政工方向发展,还是朝军事方向发展。真是无学上时想学上,有学上了,又不知上哪个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其实,还未容你断时,形势又急转直下。

    在体检时,就觉得师部有点不大对劲,作训科认识的几个参谋总是来去匆匆,一脸的严肃,似有重大军事行动。军部和友邻的一个师已开赴中越边境的老山前线,莫非……

      我被急招回营房,脚还未站稳,又随参谋长急速赶到师部作战室,在整墙的中越边境军事态势图前,军人的直觉已让我明白了一切。

    接中央军委命令,部队急赴云南前线,参加老山地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 我的任务,就是在两天内完成部队前期的铁路运输装载计划和后期的摩托化开进装载计划。出于军事上的需要,我被封闭在了师部。

    晕菜了。还云里雾里的做什么大学梦将军梦,一盆水浇了个透心凉。军令不可违,何况是战事,就是清华北大又怎么样,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战争来了,大学梦醒了。
   
    全封闭的两天,人生的体检把兴奋推向了另一极。

    就这样,那种部队会不会让我留下来不去参战,完成学业的幻想还时不时跳出来。因为我实在太想上学了。但我又绝对不会提出来。大学,以后也许还能读,只要贼心不死,机会总是有的。可战争,不是谁想遇就能遇到。大学年年在招生,可战争不是天天都有。如果在战争中死了呢?还有机会上学吗?如果不死呢?如果残废了呢?经历体验战争的人,终究是少数,更何况是在和平环境下,要比经历体验上大学的人少得多的多。一少不就贵了,一贵不就难得了么?追求的就是这种难得,便释然。何况每每军事训练后的成就感,不也常常有一种尝试一下的冲动,不也时时有厮杀战场、浴血奋战、惊心动魄的场景萦绕在梦里。这种挥之不去的梦景,不也是军人素养的积淀涌动在潜意识里的战争欲望。

    过把战争瘾,何尝不可?

    不如此,又有何奈?

    与其……倒不如……

一九八X年X月X日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紧张准备,今天南下的列车终于出发了。

  第一列车已于0900发出。我们乘座的是第二列,1400从泰安站出发。

  整个铁路输送分四个梯队,一个梯队一个军列。

  我们这趟军列是团基本指挥所,按规定可以挂一节硬座,因为师王副政委和军区工作组与我们同行,于是随即升格,又挂了一节硬卧和一节软卧。我们跟着沾光,享受起了团首长的硬卧待遇。而分队乘的全是闷罐式货厢。

  泰安市政府的全体领导,师首长、我们团以往的老首长赶到车站相送。同志们挥泪告别,相互祝愿。

  前卫歌舞团的女战士们,拥向车厢门口,把鲜花送到战士们的怀里。

  在《迎宾曲》、《十五的月亮》等乐曲的伴奏下,欢送的人群使劲地扭起了秧歌。

  咣——,车身猛地抖了一下。车头接上了。

  这时,我不由地把身子伸出了窗外,认真地看了一眼泰山,想把山上的一草一木印在脑海里;目光缓缓地从欢送的队伍中扫过,想记住这一个个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漫无目的挥动起手臂,泰安我是不是真的还能再回来。

  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向我这边跑来,是我们股长。他僵硬着上身,跳下路基,跨过铁轨,来到我窗口下。

  “有事吗?还有什么要说的?”他以为我是在向他招手。

  “没有,多保重身体。”真的是生离死别?

  共事两年多了,第一次看他这样跑动。以前他在军体工大队训练时摔坏了腰,头不能转,腰不能弯,上身如同铁板一块。接到赴越参战的命令后,我们曾一同制定铁路输送计划,后考虑到他的身体部队决定让他留下来,由我独立完成铁路输送计划的制定。

  他紧紧地盯着我,目光里有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东西,有一种让人难以言状的感动。

  列车徐徐地开动了,他竟然跟着列车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使劲地向我挥手,向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窗口挥手。看着他那僵硬的身板,我真担心他的腰。

  预计2030列车到达徐州。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列车在刚刚拉下的夜幕中缓缓地驶向徐州站。锣鼓声鞭炮声渐渐响起来。等到列车停靠时,已是震耳欲聋。

  我们在数百名身着艳装手持花环的少年儿童的载歌载舞中,走下列车,穿过彩旗招展、口号震天、贴满大幅向英雄表达敬意标语的站台,走进了徐州军供站。

  饭厅里张灯结彩,徐州市领导和驻军代表致词后,在乐队的伴奏下,吃晚饭。

  当我们返回车上,车上堆满了西瓜,水壶里灌满了冰镇酸梅汤。列车开动了,还有不少的人热情把西瓜往车上递。

  谁见过这样的场面,要不是去参战,谁又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2142列车离开津浦线沿陇海线西驶。

  黎明时分,军列驶入郑州。不知什么原因,走走停停,围着郑州转了一个多小时,过了七点才在郑州火车站的一个货运站台停下来。

  计划是在这里吃早饭,并有较长的停车时间。有了徐州的经验,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但不知何故,却无军代表接站,也不知军供站在哪里。指挥车上组织几个小组分头去找,终于在热心人的指点下,找到了军供站,可大门四开却空无一人。锅不动,瓢不响,没有一点要接待数百人吃饭的样子。仅一夜之间,竟有这样的天壤之别。

  后来,在军供站附近居民的帮助下,找到了军供站的人。当我们怒气冲冲责问他为什么如此怠慢赴前线参战的部队时,他十分木然地说,他只是请来帮助做饭的临时工,知道今天早上有列军列要来吃早饭,但并不知道具体时间。问军代表他们去哪里了?他回答说,武汉军区要撤销,军代表他们为下一步的去向去找关系活动去了。

  竟有这样的事,一向不发火的政委亦暴跳如雷,当着众人的面骂了一通娘,并发誓一定要向中央军委报告。

  就当这支赴中越边境作战部队,数千名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干战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同样为军人的他们却将最基本的保障职责于不顾,为自己的一已私利擅离职守,这是何等的反差,何等的让人心寒。

  还好,我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这种情绪很快被控制在极小范围内,没有传染给部队。并迅速抽调人员帮厨,保证在规定时间内部队用餐完毕。

  早饭是如期解决了,但由于没有军代表的安排,水却没能加上。

  0900,列车继续西行。

  行驶时间不长,通过窗子可以看到山坡上一孔一孔的窑洞。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窑洞,多少有点兴奋。想象在窑洞里居家应该怎样的过日子。于是各种有关窑洞的信息蜂拥而来,当然最多的还是延安窑洞。

  0950,列车通过洛河。洛河的河况有点象黄河,水很黄,岸滩很长。水不大,流不急,目前应该是枯水期。可以看出洛河也是一条季节河。

  洛河两岸有不少窑洞,这里是否是黄土高坡的边缘?或许是土壤的性质与黄土高坡相同,适应掏挖窑洞?因为只是在车上匆匆一眼,只能有些分析,不敢作出判断。

  午饭是在车上吃干粮。由于在郑州没有充分的准备,干粮就是些馒头、面包和少量的饼干。最要命的是出郑州不久,车厢就开始陆续断水,到中午开饭时,绝大部分车厢已无一滴水。真正地干嚼干咽。

  我们硬卧车厢在快开饭时断水,首长座的软卧车厢开完饭也断水了。不仅饮用水没有,生活用水也全部告磬。

  炎炎的烈日下,室外气温达到37-8度,车厢内的气温超过40度,特别是分队乘座的铁皮闷罐,开起来还好,一停下来,温度要超过50度。而偏偏为了让车又不断的停车。停靠的又都是没有加水设施的小站。停车时间不确定,所有人员又一律不得下车。整个一个活蒸干烤。

  偶尔停靠一个稍大点的站,请站上的师傅加水,也被告知没接到给军列加水的命令。再三请求,师傅虽很同情,但车没有停在加水线上,又无法加水。

  终于为了让一列晚点的客车,列车停在了一个较大的车站。正好铁轨旁有水管,战士们纷纷下车,可这是专用的上水设施,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没有专用工具放不出水。战士们只有围着水管,把嘴贴在水管上,用舌头舔着水管外面渗出来的细细的水流。

  侦察兵出身的李参谋,最早发现有水管,车一停就十分兴奋地带着特务连的两个战士爬上了车顶,把水管子对准硬卧车厢的接水口。刚刚想法子打开上水开关,晚点的客车就进站了。客车一停稳,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不由分说的把水管子拉到了客车上。一溜排碗口粗的管子,哗哗地给客车加水。

  而我们发车信号响了,列车缓缓地驶出了车站。

  列车启动后,各车厢的电话电报不停地打到指挥车上,报告缺水、酷热、有战士中暑,甚至骂娘,不拿我们这些送死的人当人看。也有人学着上甘岭电影用牙膏抹在嘴上,以图一时的清凉。

  团长政委再次被激怒了,这还在自己祖国的内地,怎么就要忍受上甘岭样的残酷。我们这是去报效祖国,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维护祖国的尊严。决不能没到战场就先自己把自己拖垮了。


  这回动真的了,团长政委决定以个人的名义给中央军委发报,报告开进中的情况,为使战斗力不受影响,坚决要求沿途各级军政领导以国家的利益为重,负责任地改善参战部队途中的待遇。

  团长说,之所以以个人的名义而不以部队的名义,是因为这个电报万一惹来什么麻烦,有个什么坏影响,也有他们个人负责,而不至于影响整个部队。

  这句话一经团长口中说出,大家都为之感动。毕竟我们这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老部队。

  晚上七点多,到宝丰吃晚饭。吃饱喝饱,但仍然没上足水。

  也许第一次停靠的徐州站受到的接待太热情、太周到、太隆重,以至于部队产生了错觉,以为我们是一支参战的部队,沿途都会受到徐州一样的接待。所以没有注意水的留存,出了徐州,只图痛快,把水用得个稀里哗啦。还边安慰自己,郑州是省会城市,还能差于徐州去?没想到这也是个教训。

  火车过洛阳站后,转向南,离开陇海线行驶在焦枝线上。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火车经过一夜的行驶,天亮到了湖北的襄北车站。停车三个小时。在这里的军供站吃早饭。

  走进军供站发现有水,大家就象疯了一样,又是洗又是灌,仿佛要把一天一夜缺水的难受,成百倍成千倍的补偿回来。车上凡是能装水的家伙,全都灌满了水。

  休息期间,随军列一起开进的前卫歌舞团赴前线小分队为战士们演出了小节目,除演唱了些熟悉的歌曲外,多是即兴自编的随车见闻。实在没节目了,就跳迪斯科走模特儿步。战士与演员们同唱同欢乐,很开心,也很有意思。

  0926准时发车。这回军列围着襄北绕了半圈,离开焦枝线走上了襄渝线。这是一条电气化铁路,高高的电线架在铁路的上空随铁轨远去,很是壮观。可惜是单轨,行车速度非常的慢。几乎遇站就停。平均速度只有20多公里。

  火车开出后,感觉一直在爬坡,看看窗外的地貌,海拔不会低于一千米。这里山很多,列车常穿隧道,跨山涧的桥梁。又停车了,是个小站,叫高服。

  1050的时候,列车跨过汉水大桥。汉水是长江流域上一条有名的河流,但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从桥上俯瞰下去,河道很宽,但水很少,看来也是一条季节河。水不深,很平静也很清澈。水中间有大小不等的沙滩,不过这里的沙子既不同于山东境内的黄河,也不同于泰山脚下的汶河,而是色如青石的灰沙。

  1700列车在将军口站停下让车,从1400六里坪吃过午饭到这里,列车几乎都是从山腰穿过,不是隧道就是桥梁。不是很远处,堵河和一条公路与铁路若即若离并列而行。走不多远,堵河流入汉水。列车几乎与汉水相向而行。

  2100,列车进入了陕西省的安康县。部队在安康东站的军供站吃晚饭。

  2300,列车继续西行,过了安康站离开襄渝线,行驶上了阳安线。

 

 

照片及文章的版权属于作者,转载不注明出处及未经同意用于商业盈利为目的,燃烧的血及作者保留追究的权利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