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X月XX日 星期一 晴
老天竟是这样的作美,北方的中秋还时不时给你个阴雨连绵,而在这里却给了我们一个少有的晴朗。
昨天的夜晚,深邃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飘过,朗朗的就象用水刚刚洗过一样。月亮从东边的山丛中慢慢地升了起来,山的轮廓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又渐渐地浑沌,树的影子长长地婆娑在地上又一寸一寸地挪短。淡淡的月光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成都军区慰问的月饼,听着总政歌舞团的演出录音,唱啊笑啊,尽情地享受着也许是最后一个中秋之夜的欢乐。
《十五的月亮》,总政歌舞团柳培德演唱的《十五的月亮》,每当这首歌的旋律响起时,大家都会停住声音,静静地听着,细细地咀嚼歌词里的每个字,慢慢地品味旋律中的每个音符。一字一音都牵动着每个人悠悠的思情。大家都那么喜欢这首歌,都那么的不约而同,是因为这首歌写得好,是因为柳培德唱得好,是因为大家都那么近距离的欣赏过柳培德的演唱。多么美妙的夜晚啊。
为了过好节,团里通知全团停止一切夜间训练,干部换下执勤的战士,让战士尽情的欢乐。
我白天去了一趟文山,晚饭时分才赶回来,正赶上会餐。
会餐后,和大家在楼前的空地上坐了一会儿,就上楼处理白天办的一些事情。没想到马街供销社的一位同志硬叫我去参加他们的中秋赏月。也许是购买构筑工事的材料跟他们打交道比较多的缘故吧。在供销社大院里的木楼上,一张小圆桌上放满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中间是个大大的盘子,盘子中间是块大月饼,旁边围着八块小月饼。在放月饼的大盘子周围,还放了一圈小盘子,分别装着栗子、葵花、金果、核桃、柿子和芭蕉果。被邀请还有政治处后勤处常和供销社打交道的干事助理。
主人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酒,我们一边吃果品、喝酒赏月,一边聊着各自家乡过中秋的习俗和趣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这里待客的最高礼遇,但身在南疆,在这接防的前夕,能军民共度中秋佳节,倒也融融。我们感谢供销社给我们的大力帮助和支持,供销社的同志说我们远离家乡保边戍国理应表一表地主之情。
离开供销社,树影已经挪到了树根,大家还在守着这轮明月。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上阵地已进入倒计时。她寄托着多少战士思乡之情。凝望着明月,会有多少战士在想,此时此刻我的亲人也一定在望着月亮想着我吧。
夜已深了,十五的月亮圆到了十六,乐庆的战士们才安静下来。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送走的是一个终生难忘的中秋之月。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晴
难得又是一个好天,已有十多天没下雨了,但在白天能象今天这样晴得万里无云还真少见。看来这里的中秋时节也是秋高气爽。
国庆节这一天,随团首长一行再次上阵地勘察。根据情况分析,国庆期间越军向我炮击的可能性比较小,我们的原则也是只要越军不向我前沿阵地发起攻击,我们也不打一炮。所以这个时候上阵地看地形应该是最理想的。
在整个前沿阵地勘察组中,我参加的是指挥所组。主要任务是负责指挥所位置的地形勘察和选定。现在这个防御方向的团指挥所设在627高地顶端北侧的反斜面上。这里虽然离前沿阵地较远,也比较隐蔽,在高地下部有一永久性坑道,但坑道过小,整体工事薄弱,除坑道外大部工事不能抵御火炮的直接命中,加上地域狭小,人员过于密集,万一有落弹或遭敌偷袭,后果不堪设想。勘察结果认为不宜继续再作为团指挥所。倒是现在作为三团后指的南榔,虽位置要比627高地靠前得多,也多有落弹,但这里也有一条400米长的永久坑道,具有抵御原子弹的能力,工事条件相当好,而且交通也很方便,急造公路经过坑道口,并可以从红岩山口和曼棍两个方向通往后方。根据工事情况、地形特点和上级的意图,决定将指挥所设在南榔。
由于情况的变化,部分分队可能要提前进入阵地。作为先遣小组的人员,我大概在明后天先于分队进入阵地。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晴
今天夜里,准确地说是明日凌晨,我将作为前进指挥所的组成人员离开马街进入阵地。
白天忙了一天,吃过晚饭才有时间到街上转了一圈,向当地熟悉的、曾给过我支持和帮助的朋友一一告别。虽然表面上很轻松,但内心里还是有点沉重的,只是不好流露。
回到旅社夜已深了,我收拾起从驻地出发以来的所有文书草稿、笔记、训练教案,除了这本日记本,几乎所有有我痕迹的纸张都被我拿到了楼下,在旅社门口的一个拐角,点燃了火柴,一张又一张凝聚着我心血的纸张瞬间化成了灰烬。我知道这每张纸的份量,若能保存下来以后用在训练上,价值应该不菲。但我能管到那么远吗?
火炽热地烤在脸上,呆呆地望着火,再一次净化了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眷恋。
最后一张纸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也随风飘失了,我走回旅社,在门厅微弱的灯光下,写下这篇上阵地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还有4小时,我们就将出发。再见了,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再属于我们。
一九八五年X月X日 多云
6 日凌晨,随参谋长组成的轻便指挥组到达南榔。与三团接上头后,迅速展开工作。第一步是确定团指挥所的具体位置,开设前进指挥所;第二步是与三团领导一同研究第二步换防计划。这便是换防计划的第一步。于当日全部完成。
当晚,住在南榔坑道西洞口内侧。这是进入阵地的第一夜,觉怎么睡,床怎么搁,竟有一番小小的骚动,因为这毕竟是第一夜,毕竟大部分人是第一次进入阵地,紧张是不可避免的,英雄主义又是要表现的。最后好象还是职责和责任占了上风,除了派出的岗哨外,特务连长带一侦察兵睡在坑道口,我和参谋长的警卫员小刘把参谋长夹在中间,另一参谋和副团长的警卫员把副团长夹在中间,其他人员便随意组合,胆大的靠外面,胆小的靠里面。其实一夜无事。哪能睡到一夜呢?
7日凌晨两点,开始按接防计划组织二、七、八连的干部和战斗骨干进入阵地。我们的任务是负责各个路口调整哨的设置,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这些干部骨干引导到指定的待机位置,与三团指挥所的指挥人员一同安排他们与三团提前到达的战斗骨干接头,再按照接防预案,由三团的战斗骨干带入指定的哨位。为了尽快熟悉阵地,了解干部骨干进入阵地后的情况,天亮后,我又上了七、八连的阵地
,把每个哨所所处的位置、工事构筑情况、阵地前沿的地形和障碍物设置,都细细地看了看。
8日,原准备去看二连阵地的,正要出发,团长来了。因为要向团长汇报指挥所的开设、第一批干部骨干进入阵地、前沿工事构筑等方面的情况,加上连续疲劳感了风寒,身体无力,未能去成。下午,跟副团长、参谋长上三团指挥所,协调下一步的工作,顺便了解工程保障方面的情况。
今天,再次上三营的阵地,主要想法是进一步摸清各哨所的位置及相互之间的关系、阵地编号、兵力分布、工事的屯兵能力,特别是现有防炮工事的最大屯兵量。因为我们接防的兵力在建制上就多于三团,又是齐装满员,进入阵地后能否有足够的工事可利用,是我最关心的,也是师团首长最关心。
从123号阵地开始,经124号、662.6高地、103号、102号、101号、100号、负99号、83号等阵地,几乎走了老山东边这个山腿的一大半,用去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在阵地上,由于是一个人行动,目标不大,未遇到炮击,比较顺利。所了解的情况经过梳理已向参谋长作了专门汇报,为团首长定下防御决心,添上了重重一笔。
前进指挥所由副团长、参谋长带领,率司政后有关人员参加,其中司令部作训参谋两人、通信参谋一人、管理员一人,政治处保卫干事一人,后勤处一名副处长、军需助理一人、军械助理一人、仓库管理员一人,卫生队军医两人。随行的还有特务连、通信连的部分干部战士。前进指挥所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安排接防部队进入阵地,与三团协调交接防的工作,开设基本指挥所,制定作战方案,逐步熟悉指挥程序和各种保障的途径方法。
一九八五年X月XX日 雨
昨天凌晨4点,在夜幕的掩护下,接接防的七连.把他们送到待机位置,再由先前进入阵地的战斗骨干在这里接他们,简短的交待后,从待机位置沿627高地南侧的一条小路进入83、负99、100、101、102号等阵地。在与三团坚守阵地的防御分队交接后,要保证他们在天亮前安全的撤出阵地。
按接防协同计划,七连于前一天晚上2300从集结地域出发,由团首长和机关有关人员在基本指挥所附近为他们送行。我们前进指挥所几乎全体出动,从南温河开始沿途设置调整哨,指挥车队按正确的路线开进,隐蔽地通过暴露地段。
今天与昨天一样,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方法,接八连接防的人员送入阵地。天亮前原防守人员撤出阵地。但就在八连进入待机位置后,接到师指挥部通报,通报说通过破译小青山方向之敌的电报获悉,敌发现我662.6高地方向凌晨车辆活动频繁,有换防迹象。要求我部严格换防期间的灯火管制。
原来,运送八连的车辆在进入红岩山口后,未卸载步行,也未小灯大距离驾驶,而是大灯直驶待机位置又迅速返回。有可能是这一现象破坏了正常的阵地活动规律。
接送完八连天刚亮,回到南榔冲忙吃了点饭,就与参谋长一道去二连的阵地。二连的阵地位于全团防御阵地的最左翼,部分阵地属于那拉。主阵地有左9、左5和144号阵地,分别是连部和一排、三排、二排。
从坑道出来,踩着薄薄的晨雾向西,拐出零公里沿通往前沿的急造公路,向662.6高地进发。这条路除少数拐弯的背敌面比较隐蔽外,大部分地段可直视越境内的汉阳和小青山,受部署在那里的敌炮火的控制。在道路拐弯的隐蔽处,有我部署的小口径火炮阵地。路走到头,是662.6高地,这里设置了一个营指挥所。从这里进入堑壕,左拐通过八连的三个阵地、一连的阵地,到达左9二连连部。由于早上下了点雨,路上十分难走,我们去的几个人差不多每个人都摔了几跤。还好,都摔在堑壕里,没有碰到地雷。
我们在左9连部休息了会儿,在向坚守在这里的三团二连的干部了解阵地的配置方案、敌军活动规律和工事情况后,向144号阵地出发。离开左9号阵地,就走出了堑壕,在光秃秃的石山上,有一条顺山坡而行的羊肠小道。顺着小道我们谨慎地往前行。小道两边,偶尔会遇到一些有土的低洼地,上面几乎都长有一人多深的高草,在一些山的背面能看到那石缝中艰难生长起来的一些比较大的树木和一些不知名的热带作物。再往前走,炮弹爆炸的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拐出老虎口,不长的时间,在下了一个很大的坡后,就到了144号阵地。这里完全是座石山,仅有的几棵树也被炮弹炸得枝残叶尽。排部设在背敌面的一个自然洞穴内,几个哨位设在石山周围几个比较大的石缝中。提前进入阵地见习的二排长张伟和几个班长向我们介绍了周围地形和当面敌情。告诉我们这里是二连最前沿的阵地,距敌占领的141号高地只有百拾米,主要任务就是监视141号高地敌人的动向。现地指出了防御正面的具体位置和防止敌炮火袭击、抗击敌偷袭进攻的战斗措施。参谋长对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了解这么多的情况表示肯定。
离开144号阵地,向左9返回,途中我又折向左5,在这里见习的三排长是我们一个县的老乡,也是我们参战的五个老乡中唯一在前沿阵地的。而且还是继79年以后第二次参加对越作战。到了这里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他的。左5的状况与144号阵地的差不多,只是距敌前沿阵地稍远点。
返回到左9后,在连部吃了点饭,一溜小跑沿原路回到南榔。
下午,阵地上要打炮。
一九八五年X月XX日 阴
12日早上天放亮,我团一炮连干部骨干到达三团三炮连的阵地,开始阵地见习。15号我团一炮连将接下三团三炮连的阵地。
从7号凌晨三营干部骨干进入阵地以后,阵地上的情况极不顺利,到今天为止,已亡一人,伤六人,且都是非战斗减员。导致这一情况的出现,有指挥员不善于阵地管理的原因,有人员初上阵地对前沿情况不熟的原因,更主要的是缺少必要的战争心理准备过于紧张所造成的。
牺牲的这名战士是在12号晚上八点左右,当时在662.6高地前出的一个哨位站哨,大概是为自己壮胆,毫无缘由地向堑壕外投枚手榴弹。因地形不熟,夜间视线不良,投出的手榴弹碰巧砸到了堑壕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又弹了回来,手榴弹空爆,一块弹片从头顶进入,下颚飞出,到救护所已死亡。
负伤的第一名战士的情况是这样的,进入阵地的当天,在堑壕中走动时,在同一堑壕中行动的三团留守的一名班长,无意中绊响了一枚预先设定的拉出弦的手榴弹,飞起的沙石划伤了皮肤。
受伤的第二名战士是在进入哨位的途中,背负在身上的物资碰响了一枚拉出弦的手榴弹,身上多处受伤,送到了师医院。
第三名受伤的是一名见习排长。他是在构筑工事的过程中,清出的土石砸响了一枚设在堑壕边上拉出弦的手榴弹,弹片将两胳臂炸伤。
还有几名战士亦为手榴弹所伤。一名是过于紧张,无意中拉响了手榴弹,属于自伤。另两名自己也不知道手榴弹是从哪儿飞来的就受伤了。报是遭越军偷袭,但实际上从阵地上的情况看,决不可能是敌人所投。因为尽管是在夜晚,但据同一时间124号阵地上的微光夜视仪观察,并无敌情。应是误伤。
这几名战士的受伤时间都发生在夜间,且都在距敌前沿较远敌情并不严重的三营阵地上。从受伤的几名战士的情况看,伤势都不算很严重,没有一个伤到筋骨的。
今天按接防计划是二连进入阵地。根据前几次接防征候有所暴露的教训,改变了开进的方法。车队驶过南温河七公里便开始小灯驾驶,到达红岩山口后,人员带轻装备步行到待机位置。简单准备后,再小批次由见习的战斗骨干带入阵地。办理阵地交接手续,换下三团坚守的防御分队。重武器和生活物资由两辆车倒运,利用黎明天快亮而没有亮的有利时机,直驶662.6高地,卸下物资后迅速返回。卸下的重武器和生活物资在天将黑时,再由部分进入阵地的人员分批徒手返回至662.6高地取回。
这样,除进入6626高地的两辆车有暴露的可能外,其他全无征候。不会破坏正常的阵地活动规律。
工兵排随二连来了两名战士,配属给了三营。主要任务是开辟两条封闭多时的堑壕。原三团在防御时,由于兵力减少,阵地进行了收缩,用地雷及其他障碍物封闭了部分堑壕和工事。我部接防后,由于齐装满员需要对整个阵地的防御进行重新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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