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的儿女们

作者:71女兵


(一)

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大家都要走了,走的那样的突然,以至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在潮湿的茅屋里呆呆地望着墙壁,昏暗的油灯把我的影子冷冷地投在上面,那样的孤独,似乎还带着一丝凄凉。我处在纯真的年龄,处在一个似乎不太纯真的年代,但我却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只有离开这里,生活才有希望”。当兵是我期望的一条出路,也是我们那种特定的家庭唯一的出路,但让我郁闷的是这事竟与我无关。我真实地感觉到了失败,一种习惯了自傲,和自负之后的那种落入黑暗底层的失败。失败是痛苦的,而接受失败就更加痛苦。

我们是一起下到綦江农村的。那是在1975年8月,为了响应毛主席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全国绝大多数的初中以上的学生,抱着各自不同的认识纷纷下到了农村。那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大潮,它甚至冲击到了那些较为特殊的群体。“八一”小学的同学也不能幸免。“重庆八一小学”前身为《西南军区八一小学》,于1952年由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政委邓小平亲自创办。其间,主要招收部队营以上干部的子女。而部队的子女除了当兵,当时几乎没有任何选择。其实,我本来是有机会逃脱的,因为当时的规定是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子女。

但对于当时干部家庭的多子女来说这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象我这样,哥哥姐姐都在外当兵,而我是最小的。顺理成章应该留在父母身边。但命运决定了一切,有时希望竟会创造失望。不巧的是我大哥当年却从54军转业回来了。命运由此发生了改变,也成了以后失败的开始。

綦江永新区离市区不算太远,我下到的向阳公社离区上就更不算远。那是一个非常宁静的山区,竹林遮掩的清溪河清澈见底,每每乘渡船回大队时,总会闪过一丝童年时,流星状的幻影,总会想起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旋律。遗憾的是:不是双桨,而是单橹。区别不算太大,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我,庞鲁渝,张建华落户在河对面的向阳大队,张庆帮,王南林,张二黑,刘正风在我们对面。我们常常隔河相望,有时也可大声呼喊,甚至放歌传应。和我们一起下到永新区的还有重庆警备区的孩子,我认识好几个,从南京军事学院调过来的贾副司令的儿子贾亚兵,副政委的儿子李x红…….他们经常到我这来,每逢赶场他们都会到我这来瞎吹很久,弹着吉他唱起过去那些熟识的童谣,于是免不了回忆过去,奇怪的是;我们从未幻想过未来。我也去过他们那,那是在很远的山里,我到他们那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八一”小学的其他同学,风牌,山里人,姜二等很多人下到了比我们还要远的公社。见面于是就成了一种奢望,偶尔相遇也只是在回家的火车上。其实,不管怎样,那都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分开。我们还沉浸在那些多采的厮混的回忆之中,我们还习惯于那些用小口径步枪打鸟,用弹弓打人,以及用吉他消磨的生活之中。

对生活的回忆,往往是由一些细小的事物引发的。比如说弹弓,比如说风筝,比如说枪。那时,大院里很多家庭都有小口径步枪,我记得风牌他们家就有一支五发装弹的,不过成色有些旧了,而胖丁家里的那支五发装弹的却非常的新,闪着淡蓝色的金属光泽,让我十分的羡慕。相比他们,我们院里的枪就普通多了,多属单发,在文具店就能买到,标价五十圆,每盒子弹五十发,口径5.5,单发价格五分钱。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怎么都与“五“字有关?其实我们家的那支枪,在我上小学时就被收缴了,原因是我大哥在一次射击时,子弹反弹击穿了一个女孩的手臂。总之,太多有趣的回忆,带来了今天太重的失落感。

我没想过未来的生活对我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会有什么不同,我也没能想到我会有落后于别人,没想到我会有机会去咀嚼那种失败后的苦涩。76年12月他们要当兵走了。庞鲁渝,张庆帮,还有贾亚兵,还有更多的人,而我却被甩下了。我忽略了那种毫不起眼的权力,甚至忽略了一个公社干部,有时竟是一个妇女主任对我命运掌控的能力。我第一次感到了无助,想不通的是:我甚至连参军报名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没有办法,只能逃避,逃避那种失败后的难堪。我再一次选择了依靠家庭,我只能选择依靠家庭.。我回家了,在回家的火车上,我才认识到我那骨子里的坚强,坚强到了竟不愿丢掉自傲。回到家里,尽可能连贯地把情况说了一下,意思只有一个“想当兵”.连我自己都很奇怪,一个涉及到命运的重大抉择,竟简单到了仅是为了挽回一副自尊的面子。我等待着父亲的反应,而结果是我几乎看不到什么反应。“别急,你大了”还是那句熟悉的话。我想了很多,本来是个有关未来的问题,我却更多地想到了过去,其中多是我那“辉煌”的童年。打断我回忆的是那很底的电话声,我父亲在说:“好吧!我把他们送过来”坦白的说,我心中的确掠过一丝惊喜,一种满足了好胜的惊喜,我清楚得知道,我的希望实现了。过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叫来了王院长的儿子王鑫,政治部周主任的儿子周正义,并且从单位军需库房提了三套崭新的军装,每人添了两张表;一张体检表,一张入伍登记表。其实我知道只要一张入伍登记表就会满足那个看似复杂的当兵愿望。

后来我得知,公社书记发挥了他权力的极限,死活不把我的户口迁出,本以为是一个拴住知青的杀手硷,但却不知我们竟然不要了,注销了事。每当一想起这事,我就有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当天,由周主任带着,乘一辆北京吉普,我们在天黑前赶到了铜粱旧市坝,13军直属地炮团。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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