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叹的句号


第二章

103高地2号哨位,此哨位独立于整个高地之前,两块天然合拢的巨石怜悯地给中国兵们留下了不到五、六平方的矮小空间,仅仅一米左右的高度让它就象兽穴一样限制着进入其中的生物们的体型和数量,做为整个103高地向敌面唯一的警戒哨位和观察哨位,这里挤进了三个体型瘦小的士兵和一挺班用轻机枪、一部无线电台,除了这挺机枪,守卫者们能带进来的武器就只有两把手枪和一箱手榴弹了。

2号哨位的豁口正对着越军501阵地,从501与103高地结合部往上三十米便是2号哨位洞前的缓冲坡了,趴在洞口不用望远镜就能观察越军501一线各高地和山腿、缓坡的情况,在这个哨位面前,越军阵地是一览无余的,这种在人面前被裸露的感觉肯定令越军极为懊恼,从我军控制该哨位以来,越军的迫击炮、火箭筒、机枪直至100口径以上重炮几乎每天都会光顾这儿,哨位前的山石台地被炮火炸成了石屑,弹片混杂在浮土中一抓就是一把,在这种恶劣环境中,哨位中的士兵连抬头观察都异常的困难,至于向其它洞子一样可以隔三差五趁着炮击或者浓雾和夜暗探身出来透口气简直是不可能的,相对于越南人的裸露,2号哨位同样也是一丝不挂,越军看不到洞子里的情况,可洞口外的风吹草动却同样是无遮无掩的。

28号凌晨,2号哨位的哨长王胜国就开始闹肚子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拉,从四点到五点一个小时内他就拉了15次,使光了洞子里储备着用来方便的空罐头盒还是不够,最后连钢盔都不得不用上了。

严重的腹泻掏空了王胜国的体力,本就虚弱的身体跟本经不起这种折腾,到最后连蹲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趴在徐明的背上由王金良半抱着坐在钢盔上继续“革命”,时间不长,三个人便大汗淋漓喘气如牛了。

五点三十分徐明打开电台向连指报告:“王胜国不行了!”

连指这边一听报告就蒙了,几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2号哨位遇袭了,可是那地儿没有响过炮也没有响过枪啊,电台里只有一片牛喘声和微弱的呻吟声。

连长摸着脑袋对着送话器狂喊:“什么情况!”

这边徐明艰难地换了条腿继续跪着,他早就眼冒金星混身虚汗了,好不容易倒出口气儿,徐明嗑嗑巴巴的的声音又在送话器里响了起来。

“哨位,哨位情况正--- 常,哨长拉肚子了,已经,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一个多小时还在拉,他已经快不行了!”

连长吁了口气拉过身边的军医,军医接过送话器继续狂喊:“拉了几次了,他现在人怎么样?吃药了没有?”

“数不过来,一直在拉!已经吃了止泻药,不管用,他现在趴我背上呢,坐不住了,王金良抱着他坐钢盔上拉,他的身上全是冷汗,皮肤凉的很。”

“加大药量!每隔半小时吃一次,想办法保持他的体温,你那儿还有多少水?”

“明白了,加大药量!我这儿还有两袋水。”

“给他喝水!每次只能一口,要间隔开时间,不能一次性喝太多!”

军医的话音末落,送话器那边传来一片忙碌声,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拉肚子也是能拉死人的!

“得过去一趟,最好是组织人送下来,要是继续拉就危险了。”军医焦急的抹了把汗说道。
“好,那你就上去吧!带上两个人,不行就把他给我扛回来,再留一个人补他的位置。”连长黑着脸立马拍板。

“不行!现在不能去,天已经亮了,去那儿不是送命吗!不起雾不能去!”一直守在电台边的指导员吭声儿了,他态度坚决的否定了连长的决定,连指里沉寂下来,救一个人再搭进去三个人,这个命令谁也下不了!

王胜国的肚子最终还是争气的,闹腾到早晨六点来钟终于停息下来,而此时毛雾已经漫过山腰逐渐覆盖了整个103高地了。

军医没有登上103高地,他捡回了一条命,当然他并不知道王胜国他们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2号哨位里的士兵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他们贪婪地盯着洞外白蒙蒙的天地,每一丝飘入洞中的潮湿雾气都被士兵们迫不及待的吸入肺中,就象抽烟一样。王金良一直搂着王胜国,他几乎感觉不到后者的体温,而后者现在就连拥抱战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挨着洞口侧躺着的徐明象咸鱼一样坦露着肚皮,几道浅浅的划痕交错在惨白色的皮肤上象是一张自然分割的地图,这是昨天越军炮击时崩进洞里的石头渣子们的杰作,痛疼的感觉早就消失了,其实对于这些长期窝在洞穴中饱受艰苦的士兵来说,任何感观刺激都是一种奢侈。

2号哨位在不正常的宁静中幻想着似乎已经赚到手的新一天,而散落在它之上的1号、三号、五号哨位也一样,整个103高地都在用一种极其虔诚的心情迎接着新一天并乞求明天的宁静。

战场上的宁静是必须被打破的,战场原本就属于尖啸、惨叫、呻吟,任何离开这些声响的战地都是不真实的,除非是永远的和平,又或者是更残酷更血腥的搏斗之前的缓冲和酝酿。

越南人的确在酝酿新的攻势,而此次战争之锤的鼓点正好选在了风暴中心的103高地,就在中国军人们梦醒可以平静地过一天的时候,越军的几支突击队已经运动到了103高地的山脚攻击发起线了,他们的尖兵组甚至都摸到了2号哨位左侧下方不足十五米的大石坎之下了,而详攻小无名高地和周边各中国军队阵地的越军部队则正悄悄地向各自的目标渗透前进。

宁静中,雷霆在接近;白色浓雾中,血色狂潮正在缓缓上涌;而雾之上、天之下,不论佛祖还是上帝都正开足了马力飞离脚下这块即将充满哀怨和颤栗的地狱之界。

时针无情的走到了10点30分,这是一个值的深研的时间值,对于中国军人来说,他们习惯了对手小偷小摸似的打法:偷袭、强袭、重点进攻,这些战术动作越南人总是喜欢放在深夜或者凌晨来进行,似乎是为了配合他们的精瘦矮小的身材和因与大国抗衡而自然产生的怯战性格,和美国人打仗时一样,换成了中国人,同样改不了这种偷偷摸摸的习性,用中国兵们时髦的话来形容:这帮孙子就会玩儿阴的!

既然夜色是越军玩儿的时间,那么白天特别是临近中午的时间,自然就成了堂堂上国之军的玩儿天下了:10点30分,越南人敢进攻吗!

可28号的10点30分却正是中国军人们恶梦开始的时间,103高地上的守卫者们都在这一刻集体步入了死亡的倒计时,而留给2号哨位三个哥们的时间却只剩下几秒钟了!几秒钟的人生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在几秒钟里人都能干些什么、想些什么?如果你知道你的生命就只剩下短短的几秒钟了,你最想做的最想说的又是什么呢?

10点30分的秒针继续敲击着,就在表盘的某个秒刻与秒针重叠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惶然撕裂了唯持了数个小时的宁静。

爆炸声在浓雾中传导的很快,而浓雾又恰恰掩盖了爆烟,103高地仍然在毛雾中坚韧地耸立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关于28号那天该高地发生的第一次爆炸,听到的人们都说:声音压抑极了!而处在最佳观测位置上的小无名高地三号哨位的几个兵却说听到的爆炸声既清脆又短暂,就那么“砰”的一声,探头一看,底下103高地上的雾还是老样子拢在上头,连个波动都没有,骆兵起初还以为是自已一夜没睡产生的幻听呢。

爆炸起自2号哨位,越军的尖兵组令人不可思议的越过了中国军人密集布置的立体雷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2号哨位的洞口,他们是天生的潜入者,也许他们最后扔出炸药包的位置就在2号哨位洞口被覆层的上边,在那里不但能将炸药包准确地塞进中国人的窝子里,也能清楚地听到洞子里中国人轻微的喘气声,还能看到洞口边李明洞子上的“地图”,不然这些声响和画面对于抱着炸药包的越军士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也不能要求他在拉响炸药准备塞入的时候会对洞子里已被判死刑的中国士兵心存多少怜悯之意;我们更愿意相信他在杀死李明、王胜国、王金良之前仍然在诅咒着这些将死的人!因为对于他来说,李明他们就是敌人,他们的手上就沾着自已同胞的鲜血!

可以肯定,2号哨位里的士兵们并没有听到那声被传成了很多个版本的爆炸声,延时三秒的急速炸药包跟本不会给他们体会生死的机会,也许处在洞口位置上的李明曾看到了那双抱着炸烟包的黑手和死神狰狞的面孔,但在“砰”的一声爆响之后,他和他的战友兄弟们便彻底失去了叹念人生感怀世事的权利,在这狭窄的洞穴里,剧烈的爆炸瞬间摧毁了人们的肉体,在硝烟随着气流涌回洞外的时候,洞子里剩下的就只有三具被冲击波不规则地切割成几大截的尸块和盛满了三人这几日屯积下来的“粪便罐头”们搅和在一块儿了。

爆炸声就是命令,至少对于越军来说是如此的,2号洞的爆炸声刚平息,位于该哨位右上方的1号哨位便遭到了一排手榴弹的集火攻击!

1号哨位里守着一个班长和一个新兵,两个都是四川人,都属于活宝类的人物,地域上的统一使的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层,在这个大小类似于2号哨位的洞子里他们不知疲倦地唠叨着他们所知道的任何一点有关于家乡的新闻,在他们的思想里:从山清水秀的天府之国鬼缩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洞子里实在是三辈子修来的缘份!年长一岁的班长自然而然地把小新兵当成了自个儿的亲弟弟,关怀呵护无微不至,以至于同高地的战友们都把1号哨位的名字改成了“兄弟洞”,也有“四川洞”一说,这些善意的调侃当然不能影响两人的关系进展,在进洞子后第二个星期天,班长和他的新兵正式结拜了!这结拜虽然比不上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可堆土焚香、斩鸡头喝血酒、三盟五誓等种种仪式还是一样都不能缺的,虽然香换成了烟、鸡血换成了大拇指上的血、酒则换成了一壶盖子的水,但仍然不能减低两人的虔诚和庄重,最后两鸟人甚至用高地上的通播电话在各洞神兵们的嘻笑声中一板一眼的盟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弟兄们在左在右,今我XXX与XX结为生死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此誓,人神共鉴!”电话那头一直倾听着仪式过程的见证人也是103高地的最高指挥──排长陈新康听毕骂了一句:“娘的!结拜就结拜呗,搞得跟个旧社会拜袍哥似的,生生死死的,添啥西洋景儿!我可告诉你们,生就行了,死就免了啊,我这地儿庙大和尚少,弄少一个和弄少一双可就关系大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死!”以上是陈新康的原话,至少和他跟连指导员汇报阵地思想动态时的话是一样的,关于103高地上这对新出炉的带有四川哥佬会特色的新组合,指导员的态度是:不提畅、不禁止,你别给我整出点事儿来就行。
两个活宝级兄弟凑一块儿自然是乐趣多多,光牛皮和笑话就能比别的洞子里多侃上一天半日的,除了条件艰苦还有死亡威胁,这两人倒是挺满意现在的生活:每天老乡话聊着、小段子吹着、压缩干粮啃着,要是水再管够就更好了!

27号晚上,班长和新兵舔干了水袋里最后一滴水,整个高地早就开始闹水荒了,每个洞子的存水比金子还金贵,省着点用的象2号哨位还能剩下点水来应急,而象1号哨位这两天生爱说话的主儿,耐渴的能力和挨渴的速度和他们一天不消停的唠叨是成正比的;就这一点,他们还特地和排长作过论证,甚至以此为由希望军工能多给他们哨位增加点水的份额,以保证他们的“口技”表演能继续下去,排长训他们,班长还振振有词的狡辩:“我们闹嘴儿,你们使通播电话收听不也是个乐子吗?”可要求归要求,实际情况归实际情况,军工兄弟们冒死送上来的水袋、水壶该发给你们几个还是这几个,想要日子过的宽裕些,你就自已节约闹革命去吧!

现在,1号哨位里是再也找不出一滴可以用来润喉咙的水来,其实这几天,他们洞子里压根就没敢大口喝过一口水,连小口也不敢,见底的水袋子只能在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才能扒开吸上那么一丁点,缺水的日子直接限制了两兄弟的唠嗑频率,也难怪,嗓子眼每天都处在冒烟的状态之下,谁还有那个劲道讲话聊天啊,不讲话,就只能干熬着,进入沉默状态的1号哨位让高地上的其他士兵们感到了更深的寂寞,排长破天荒的在一个小时内往1号哨位打了五个电话,不为别的,就为了听几句四川口味的耍宝。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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