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叹的句号


第三章

飞向1号哨位的手榴弹是越军一个突击小组扔出来的,他们在那个收拾2号洞的伙伴得手之后就开始行动了!

黑乎乎的手榴弹不带一丝声响地直飞1号洞,这伙越军此时距离1号洞仅有十五米,十五米!这是一个阴险的距离,连娘们儿都能把手榴弹投到1号洞里的位置,三秒半的时间对于常人来说是根本无法做出判断和躲避动作的,而习惯了电光火石般袭击的士兵却能用这点时间做出卧倒的动作甚至还能抬头看一下手榴弹的来路并判断是否应该捡起来回敬给对方!1号洞里的班长可以省去卧倒的动作,他本来就是趴着的,对于危险的敏感在手榴弹来袭时救了他的命,竟管2号哨位的爆炸和越军突击组扔手榴弹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轰!”几枚手榴弹准确地落在1号洞外爆炸了,爆音并不是很响,飞起的弹片贴着洞壁狠狠扎入洞子里,幸运的是这些弹片并没有击中趴在地上的哥儿俩,只是打飞了挂在洞底的钢盔。

突然的袭击肯定会让人惊慌失措的,找枪、上弹匣、摸手榴弹,一系列的动作迟滞了1号哨位的反应能力,在临近哨位的机枪开始响起来的时候,他们才刚刚端起冲锋枪顺着被手榴弹炸的乱七八遭的射击孔开始向外搜索起目标来。

1号哨位的反应慢了,可这一慢却也是错有错着,也许是因为对中共军2号哨位的攻击轻易得手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上头对于进攻时间的严格规定,反正手榴弹落地刚爆炸,隐蔽在1号哨位射击死角里的越军突击组便起身开始仰攻了,在他们的思维里,十五米的距离并不长,几个大步就能窜到洞口!他们相信他们的行动是极具突然性的,也相信自已理应是优秀的士兵,更相信自已的扔出来的手榴弹即便没有炸死中国兵,也已经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丧失了应变能力,必竟人的机体要从突然的意外打击中恢复过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距离越来越近,在越军的眼睛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冒着黑烟的洞口被复层了,只要再跨上几步这个中国哨位就会被彻底征服了!如果不是因为战场纪律的约束,这些穿着灰色军装的越军士兵一定会兴奋的嗷嗷大叫起来的,换了谁都一样,面对胜利总要找些方法渲泄一下心中的情绪的!

堵在洞口的班长刚刚拉开枪栓,便从射击孔里惊恐地看到了几条灰色的巨大的影子正撞开凝结在洞外的雾墙急速地向哨位运动过来,他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影子的来路右手食指已经条件反射般的扣动了扳击。

“哒—哒—哒------”冲锋枪的长点射一时间压过了来自临近哨位的机枪射击声,长长的爆音拖着尖锐的弹丸破空声瞬间填塞了整个世界!

枪口跳动的火焰遮盖了射手的视界,班长看不到自已的射击成果,对他来讲成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手里的枪一直在响就是了,如果此时有聚光灯打在洞口外的话,班长一定会为自已的射击成果感动惊讶和骄傲的,因为从他的枪膛里哗哗喷出的子弹几乎全部招呼在了倒霉的越军突击组身上,打头的三个越军只来的及看见中国人的洞子里猛然亮起的火花便被打成了筛子,而随后狂奔的越军则在突然的打击面前撞成了一团,他们恐惧的发现许多桔红色的莹火虫正闪电般的奔向自已再以迅雷似的速度穿透自已或奔向天际或再次扎入和穿透另外一个同伴的肉体;这是103高地给越南人预备的第一顿血肉大宴,来赴宴的贵客一次性的再1号哨位这张餐桌前丢下了七条人命!

瓦解了越军的偷袭,1号哨位的情况并没有任何改观,越南人给103高地准备的客人可不止一个突击小组。打光一匣子子弹的班长听到了来自洞外的惨叫声和呻吟声,他知道今天自已终于开荤了!在换弹匣的当口班长还看到了横躺在洞口外的三具越军尸体,他们身上的血洞子正汪汪地向外涌着鲜血,灰色的军装很快就被染成暗红色。

103高地开锅了!

失去隐蔽性的越军开始分路向高地上的我军哨位展开强攻,刹那间枪声大作,各种轻武器的射击声汇聚成一曲宏大的交响乐,曳光弹构成的火网此起彼伏,在这中间不时炸开的烟团则象过年时放的烟花,密集而无停顿。

大雾依旧,而大雾之下则是翻江倒海一片狂澜。

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惊呆了周边阵地上的我军,小无名高地上,战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只尺之遥的103高地,它就象一个大火药筒子,被点着时的模样就象火山喷发一样,四处向外吞吐着火舌和热浪!

骆兵和徐明也挤在洞口外“欣赏”着毛雾深处的烟火表演,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为那些在舞台中心的战友们。不远处,一挺重机枪“嘎—嘎—嘎”地打响了,这是小无名高地支援103高地的第一泼火力,可没响几下,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片更令人惊恐万状的声音:那是一种金属磨擦空气的啸音,尖厉而钝耳,这种声音是每个参官兵都熟悉的,熟悉它是因为对它的恐惧和敬畏,而绝不是欣赏和赞叹!

“炮击!”

“越军炮击!”

凄厉的叫声响遍了我军的阵地,骆兵推着李明刚刚滚进洞口,第一轮炮弹便狠狠地砸在了小无名高地上,巨大的冲击波震荡着山体,支撑着洞壁的波纹钢不堪重负的发出“嘎嘣、嘎嘣”的挤压声,土屑石块断了线似的从洞顶掉下来,缩在洞底的骆兵他们紧紧地抱成一团,他们明显的感觉到今天的炮击不同于往常,这种大口径炮弹在越军那边可不是敞开供应的,象今天这样一上来就全是重型炮弹他们还是头一回碰见。

大炮一响,小无名高地上的那挺重机枪就不在叫换了,在炮弹皮里探头射击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而令守卫者们更为震惊的是:在高地底部,一长溜越军正排开散兵线缓缓地向上运动了!

越军全线进攻了吗?

炮击是越军的进攻信号,和小无高地一样,103高地周边我军各阵地都遭到了越军的大规模炮击,并也相继发现了越军进攻部队,而处在旋涡中心的103高地起至始至终没有落下过一发越军的炮弹,战场上出现了状观且奇特的景象:围绕103高地而展开的一线山头、山梁上都被敌我双方的炮弹打成了一道火墙,而身陷其中的103高地则是一副任它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态。

乱糟糟的战场态势严重干扰着我军指挥机构对于越军进攻企图的判断,基于对越军的了解和对战场局势的敏锐直觉,指挥员们相信这是越军一次有重点的偷袭行动,而目标就是现在还末落一发炮弹的103高地,可随着越军重炮部队的发言和各佯攻部队的投入战斗,又让指挥们不敢轻易地下结论,毕竟不管是103高地还是小无名高地和其它的我军阵地都是国家的神圣领土之一,丢掉任何一点都将背负丧权失土的大责,这可不单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背后的政治因素才是决定这场战斗计划的关键地方。

领率机关困难地思考着对策,而103高地地区的压力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指望不上临近阵地支援的103高地守卫者们此刻面对的是足有一个加强连兵力的越军突击队的疯狂进攻,虽然越南人的大炮没有光顾高地,但悬殊的兵力对比使得越军具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并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他们轻松地将中国军队的几个哨位分割包围开来,并逐点逐次的进行强攻,每个我军哨位都处在越军一个班甚至一个排的火力打击之中,弹雨的密度大的惊人,手榴弹、炸药包冰雹似的砸来砸去,这些爆炸集中在一起丝毫不比大口径炮弹的威力小,高地上最大的洞子作为排指的五号哨位已经被炸塌了半个洞口,昨天刚刚重新垒起来的洞口被复层和胸墙也被炸成了一截墙渣子。

作为103高地的最高指挥官,陈新康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绝望来形容!上午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他正趴在弹药箱上写家信,老婆的名字刚写了一半,洞子外边就传来爆炸声了,他打了个激凌窜到洞口,试图观察外边的情况,可外面依然是白蒙蒙的一片,即便他再怎么睁大眼睛搜索还是看不清情况,洞子里一个兵焦急地扑向阵地电话,一摇机柄,手感特轻,这才知道坏事儿了,电话线叫人给掐断了!陈新康来不及询问抱着电话机一脸茫然的士兵,3号哨位那边就响起了机枪声,战斗开始了。

5号哨位最初的还击并不猛烈,陈新康只是命令士兵们照着三个向敌面投手榴弹,他想先把越军的偷袭规模搞清楚,直到1号哨位响起冲锋枪的长点射和一阵中弹者的鬼哭狼嚎声,陈新康才隐约意识到今天遇到了大麻烦了!

1号哨位里,两个四川兄弟已经打光了五个弹匣,他们的情形狼狈到了极点,越军在糟到反击之后不但没有后撤调整反而集中了更大的兵力开始猛攻该哨位了:数不清的冲锋枪还有轻机枪从各个角落向1号洞倾泄着子弹,下雨似的弹丸带着尖啸声和滚烫的热度不停地扎进洞口的编织袋里和石质的洞壁上,崩落的石块雨点似的砸在两兄弟身上,他们现在根本无法抬头,班长只能仰卧在洞口将枪举到已垮台的射击孔上向外面射击,而新兵就只能不停的给他的兄长压子弹,百忙之中还得腾出手来抹开盖了班长一脸一身的石渣土块。

冲锋枪欢快的歌唱着,如果枪也有生命,那么此时它是最快乐的,有一个火暴的性却总是处在压抑之中是很郁闷的一件事,今天,枪终于找到了自已的闪光点,它用强力的颤动和威猛的怒吼发泄着胸中的不满和欢快,高速旋转的子弹磨擦枪膛时的快感一定是它的最高潮触觉,更何况还有它的主人也在伴着它狂呼怒叫呢!

“兄弟洞”里枪声叫骂声响成一片,四川腔的脏话飘入陈新康的耳朵让他感到一丝欣慰和愉快,他知道他的弟兄们还活着!这很重要,因为他的弟兄没有忘记自已那个:“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死!”的命令,有了这些弟兄,他的高地就还有希望,而希望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

陈新康亲自操起了重机枪,他把整整一箱子重机弹扫向了1号哨位的方向, 这是他现在能够为他的兄弟们做的唯一一件事了:3号哨位的机枪还在响,那儿的火力要比只有两个人的1号哨位强的多,而2哨位却从第一声爆炸过后就变得无声无息了,早晨听到的王胜国的呻吟声也听不见了,相反从2号洞的外置不断有人向上投弹打枪,陈新康只能假设2号哨位已经不存在了,他愿意这个想法永远都只是一个假设,是假设就有奇迹的发生,可惜陈新康的幻想并没有令现实作一丝一毫的改变。

得到排指重机枪支援的1号哨位暂时减轻了压力,班长疑惑地倾听着洞外头渐渐稀疏下来的枪声,他能分辩出来自排指的重机枪声,他也相信自已的战友一定会给自已和兄弟以强劲的支援的,但他总是隐隐地感觉到某种不安,这种不安是一个士兵对于死亡的本能直觉,他想提醒身后的兄弟,可手中的枪突然停止了吼叫,撞针无奈击了个空,没子弹了!班长猛地抬头望向身后的兄弟,而兄弟却张大了嘴巴惊恐万状的盯着自已头部上方的洞口,就在班长的眼睛瞄回洞口的时候,一支黑色的布满圆形凹孔的枪管塞进了射击孔!

“轰!”枪声带着机械回膛的声音,一股白色烟柱夹杂着红色火熖喷射出大口径的枪口,“霤散枪!”班长的意识停顿在对洞子里多出来的枪管的判断上,在他身后,他的结拜兄弟就象一张抽去筋骨的皮囊随着弹丸动能重重地撞在洞壁上再缓缓地摊落在洞底。班长的血涌到了头顶,他看见一具满是弹洞的尸体,由于近距离射击的缘故而被轰成一个血糊糊的平面的脸庞,这就是与自已朝夕相处的兄弟吗!我的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啊,你怎么能走在我的前面呢!你忘了家乡还有一个对你朝思暮想的小阿妹吗?怒急攻心的班长猛地摔掉了还抱在怀里的冲锋枪,他象疯子一样死死的撰住了越军还来不及抽回去的霤散枪枪管,滚烫的枪管“嗞嗞”地烧灼着手上的皮肉,而洞外还在得意着的越军被这双冒着青烟的大手吓的尖叫起来!

叫声刺激着班长的神经,他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大吼起来,他吼的嘶声竭力、有滋有味,不远处的5号洞里,陈新康听到了1号哨位传来的尖叫声和怒吼声,他的心猛得揪紧了,在枪声和爆炸声中,自已的耳朵分辩出了来自1号哨位的吼声居然是一首凄艾的川调子!

吼声继续回荡在空宇中,越军的尖叫声逐渐变成了嚎哭声,而陈新康的眼泪早就溃堤直下了,他闭着眼睛死命地扣动着扳击,他把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痛苦把自已的灵魂都注入到黄橙橙的子弹之上,让它们随着火药的迸发飞向天空、飞向大地、飞向敌人的身体。

班长还没有死,并且把已经崩溃的越军拖进了1号哨位,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面目扭曲地继续吼着他和他兄弟天天唱的川调子,想着他的兄弟,想着他的家乡,想着他那忙碌在田头的老娘老爹!一阵山风穿过硝烟、厚雾吹进洞里,带来的清新空气让班长的心头一颤,他终于注意到了被自已压在身下的这个人,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猴子一样瘦削的脑袋顶在一具精壮的躯干之上,脱光了上衣的身子染满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鲜血:这个人跟娘们似的嚎淘大哭着!跟筛糠似的颤抖着!跟蛇似的纽动着!这个人就是杀死兄弟的敌人吗!班长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一丝讥讽,他死死地压着这个失去理智的人,顺手拾来的手榴弹一下又一下地砸向这个人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鲜血象喷泉一样溅在班长的脸上、胸膛上,每一次高高举起的手榴弹都能带起一溜粘乎乎的血笳。

陷入疯狂状态中的班长并没有发现另两条也罩着灰军装的身影正悄悄地向自已接近过来。

越军趁着陈新康换弹链的功夫冲上了1号哨位,两个尖兵疯狗似的扑住了洞里的班长,他们的愤怒一点儿不比班长差,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浑身浴血的中国兵就是一头野兽是一个魔鬼,他在砸死了自已的同胞之后竟然还继续用锤子一样的手榴弹摧残着同胞已经失去生命的肉体!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黑色的手榴弹:这一切同样烧着了两个越南兵的血:都是军人、都是男人,死亡换起来的血性是一无二致的!

洞子里三个男人滚成了一团,死去的越南兵和躺在洞底的新兵只能无奈地随着这三个疯子继续滚动着、承受着他们的重量和不时相加的拳脚。

班长幸福地与对手纽打着,他已经替他的兄弟报了仇,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能更好更划算的替自已找一个死去的方式和时机了,现在扑进来的两个越南人实现了他的愿望,一个决心战死的士兵最好的死法莫过于在临死前再多拉几个垫背的了。

同处在战场上,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洞子里一个世界,洞子外又是另一个世界,虽然都在为死神收割生命,但洞里的世界却连死神也慨然动容。

班长放弃了抵抗,他很安静地躺在那里享受着对手们狂暴的揉搓和殴打,越南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忘记了控制被围殴者的右手,而班长的右手顺利地拧开了一枚插在腰间的手榴弹盖,白色的引线现在就扯在他的右手里;班长想笑,可是咧开的嘴里吐出了大股的鲜血,血液随着呼吸再次回到体内呛到了肺里,剧烈的咳嗽让班长的面部表情更加狰狞了,可他真的在笑,在心里笑,他想告诉身上的敌人自已已经拿到了登上天堂的门票,他想问问敌人是否也会随他登上天堂,如果会的话,那么天堂就真的不寂寞了:天堂里有兄弟还有敌人,还能继续相搏,人生如斯,何憾之有啊!

越南人自已发现了冒着青烟的手榴弹,他们疑惑地看着被自已折腾得不成人形的班长,这个中国人为什么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才去拉燃手榴弹?插在他腰间的手榴弹又为什么没被及时发现?还有,为什么这个人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去迎接可能存在的重生呢,要知道只要投降那么生命还是有很大希望会继续延续下去的!

不管这两个越军最后的问题会是什么,他们都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了,随着一声闷响,1号哨位里永远埋藏了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一洞子永远也消散不开的血腥和纠缠不清的灵魂。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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