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战争的灰砾


4、前出逼近

我们的部队又一次出发向战区开进。

进入战区一百多公里范围内的云南,可想是兵的天下。S个扩编的野战军和S个陆军师,预备炮兵师,独立师、独立团,边防守备师、守备团,空军、铁道兵、基建工程兵和后勤部队等等。不知道是道路分配还是为了隐蔽企图,我们团向北、向东再向南,绕行三百多公里才能到达边界地区。

一路上,我们不断地看到单辆或几辆的军车在路上穿梭,见到了顺路蜿蜒几十公里的野战输油管儿。平远军用机场上,八枚红旗——2型地对空导弹昂首指天,强击——5型、歼击——6型、歼击——7型等战斗飞机频繁起降。高射炮群警惕地扫视着机场周围的天空。路边,经常有搭建成串的军用帐篷,上面蒙着厚厚的尘土。这些帐篷的主人可能就是让出营房给我们居住的友军吧。

我们的车队过了文山地区,渐渐进入亚热带雨林地带,山高、草深、林密。在一节特别难走的路段,泥泞的路面尽是一尺左右大的石头,我们的车炮像海浪上的小船横滑纵摇地前进,汽车尾气的油烟弥漫着车队,一小时才拱了五公里。这是云南省革委会主任没能按时完成战备公路修复任务,总设计师对他发了火,还罢了他的官。应该罢他。这哪儿是路哇,别说行车,人走也不行啊!不过有一样还好,行进中遇到的所有地方车辆都是一声不吭的停在路边给我们让路,没有一辆是在行驶中和我们会车,更看不见有超车的事情发生。

下午,部队停在路边休息。分坐在不同车辆上的战友们跳下车来,伸伸疲乏的腰肢又聚到了一起。我们的表情非常严肃,环顾着周围陌生而新鲜的外景,谈论着行军的感受。坐落在山脚下的茅草房住着一户人家,我们走过去找水喝,顺便打听:“老乡,越南离这儿还有多远?”五十多岁的老汉走出屋外,指指南边一座模糊的大山:“那山就是了。”隔着十几公里的平坦田地和矮山,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异国领土,你死我活的敌人就在那里。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老山。那里并不是第一次战争的激烈交锋地,在后续的战斗中它才出了名。

过了低洼地带,上了丘陵路段,车速快了,车队像蛇爬垅地,顺着山脉走向左弯右拐起伏前行。天黑下来,车灯全部打开。跑着跑着,我带的炮车驾驶室一股刺鼻的胶臭味儿,电路出了故障,车灯灭了,模糊还能看路,就夹在车队里跑……在一处下坡的地方,我发现车向一个模糊糊的草垛冲去。

“停车!”我低声断吓。司机应该也发现了情况,两个人的认同,他果断地踩下制动。牵引的火炮在后面撞了好几下,车才停下来。我俩下车查看情况,是一辆马车拉着稻草迎面而来。我们的车前盖已经顶住马脖子了。

司机要驾车继续赶路,被我拦住了:“修车。”

驾驶员急切地看着我说:“副连长,那我们就掉队了?” “必须把车修好,掉队我们按地图行进。”我坚定地回答。

我们俩抢修了十几分钟,车灯亮了;又赶了近一小时的路程,才加入了行进中的车队。

天,越来越黑。边界越来越近,五十公里、三十公里、二十公里。后勤、二营、一营先后到达指定位置,只剩下团部和我们三营继续向边界靠拢。这里的山,都是土山,这里的路,都是土路,这里的沟也都是土沟,路面非常狭窄。趴在路基上的一道道雨淋沟通向山底,不小心车炮就会掉下去。大约离边界还有十公里,团里下令,关闭所有车灯、刹车灯线剪断、不许有任何灯光和烟火,隐蔽行进。我们的车队像盲人探路,摸索前进。每一辆车前都有一位身披白床单的战士跑步引路。他必须边跑边观察路况,始终跑在路面的正中央。驾驶员就以车前这个“白点儿”为路中心驾驶。路基冲刷严重的地方,我们就调集全连的战士劈山填沟。

不知何时,各连都钻进了自己的山沟。我们九连也钻进一个山沟。停下车,我和连长前来勘察地形,在1比5万地图上钉下所在位置。这里在冷水沟以东约一千三百米,距离边界只有一千米。我们从西边进入,南面是十几米高的土岗连着东面百米高的山峰,北面是三十多米高的山腿,我和连长正站在这段长一百米、宽十几米的沟地里。土岗西面有一处一百多平方米的草房坐南朝北,房前一块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平地东面连着沟、西北靠着一座孤山、南面依着土岗、东北角挨着一个大水坑。环顾四周,我们已经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了,远处近处都是山,山上长满了竹子、橡胶树和茅草。尤其是那密密丛丛的竹林里,很可能有越南特工队在监视我们。在这个时候,我们随时都准备拔枪与敌人对射。我们把车炮停在这段山沟里。战士们谁也不想去十几米远的山脚底下割草,怕碰上特工队打起来,就扒上橡胶树,擗树杈伪装车炮。我们把车炮盖了个严严实实,生怕敌人飞机过来投下照明弹和炸弹。

全连就地宿营。安排了六个哨位:北面山腿的橡胶林里放置了两个暗哨、车炮间游动哨一个、南面的土岗上一个、住人的草房周围两个。这间草房原来是养牲口用的,屋顶盖的是茅草,四面墙壁是用巴掌宽的竹篾子编织起来的,透着风,也透着光。全连都住在这间草房里,地铺是稻草,蚊帐用草藤吊着,一个紧挨着一个。紧张劳累了一天的战士们都睡得很香。

后半夜一点多钟,土岗上的哨兵进屋来唤醒了连长,说是山根儿的草丛里有发电报的声音。

“全连注意,紧急疏散!”连长压低着声音一声令下,各排迅速进入了各自的疏散位置待命。连长、指导员和我陆续来到土岗哨位询问情况。神情紧张、瞪大着眼睛的湖北籍哨兵虽然说得模棱两可,我们还是组织了搜捕行动。司务长带几个人原地警戒,连长、我和指导员各带一个排和后勤人员分别向南、东、北三个方向搜索。我带兵穿过草地钻进山坡的竹林。我握着54式手枪走在前面,排长和战士们在两侧形成三角,有枪的端着枪、没枪的手里攥着颗手榴弹。我们搜出一百多米无功而返。指导员道是得到一个线索,他带队搜索北边橡胶工人宿舍时,一个工人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和越南人是亲戚,中越关系破裂后一直偷偷来往,搜索时还真没见到这个人。我们电话报告营里,营里让我们休息。战士们又在敌人的鼻子底下进入了梦乡。听着满屋战士的鼾睡声、想着哨位上警惕而紧张的哨兵,我们三个连级干部就像在危险中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不断地翻身、查岗,谁也没有睡好。这一夜真难过。

天,终于亮了。同志们起床。人们陆续来到清澈的水塘边刷牙、洗脸。哨位上的战士从不同方向把眼神渴望地投向平地上的战友们这里;从草屋里出来的每一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先环视一下哨位上的战友;像是历险豺狼而又重逢的羔羊。再看看周围的山、草、树、车、炮,好像没那么危险,气氛轻松了许多。我们怀疑昨晚是不是“作恶梦”。

为了隐蔽作战部队已经开到边界的现实,上午,我们借了林场工人十几套服装,后来团里又发了一部分,全连变成了穿蓝色工作服的“橡胶工人”。

吃过中午饭,我带领炮长们进行单兵技术训练。我看了看地图,选了一个观察越南老街最佳、海拔200多米高的山头,对班长们说:“走吧,咱们先去看看越南吧。”他们有的赞同,有的没吭声。应该说,在六个炮长里头,有的乐观胆大、有的谨慎胆小一些。我们一路搜寻着可能遭到的伏击,来到了一座紧靠边界的小山下。快爬到山顶的时候,我让他们等着,自己先上去看看——越南远处的高山已经看得见了,再近些,看见越南兵在挖堑壕。我两只手也着地,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近,一边观察着一边向前爬,生怕一颗子弹飞过来打在脑门上。没发现有枪瞄着我,就招呼班长们也上来了。我们都爬在地上,瞪大了眼睛观察着敌人的一切。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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