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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战争的灰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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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刀落血飞1979年2月17日0点,夜深人静,这是战争开始日子的第一时刻。我们的阵地被漆黑的夜幕笼罩,没有声音、没人走动、只能看到五米之内的战友和身边的火炮。周围的群山、树木、茅草也静静地矗立着。但这绝不是平静的夜晚,在我们附近的边境地带,至少有几万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忽然,在我们炮阵地的右前方数十米,我们听到了有群人“嗖嗖”地向前蹿行的声音。我们的攻击部队像攥在腋下的拳头,从我们身后的山缝里钻出来向边界袭来。不多一会儿,山下的公路上,汽车灯闪亮时,看见得全是腿,步兵们已经塞满了公路。 2点,红河边,一盏马灯亮了,渡船的马达响了,却没听到枪声。看来敌人没有在这里设防,执行穿插任务的YYS团偷渡红河成功。 马灯、马达,这样明目张胆地过河,却没有遭到阻击。我们的心都要凉透了:“难道战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开始,一直到结束吗?”我们急切地等待着向敌人射击的命令,可是没有敌人。夜幕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我多想透过夜幕看见,在我们对面离界河一百来米,越南高地上的两个山洞。挖洞的黄土在山坡上铺了一大片,洞里可以容纳一百五十多人;还有堑壕、机枪火力点;难道那是专门做给我们看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战场情况的不可知性。 突然,我们东南方向很远的地方无数枪声大作,像年初一最热闹的鞭炮。 “东边打起来啦!”有人高喊了一声,我们为之一振。高潮的枪声持续了十来分钟,下来就是零星的枪响。这些都不是战争的真正开始,我们等待着7点的时刻。 “已经占领30号高地!”5点多钟,穿插部队传来消息,“已经占领42号高地。”两个高地已被我们前边的穿插部队占领,还是没有枪响。“完了,我们的炮弹真的打不出去了。”我们这样想着,有些心灰意冷。其实,作为我们既没有参加过战争又不懂步兵战术的炮兵来说是远远地想错了。 1979年2月17日7点整,“自卫还击、保卫边疆”战争正式打响。“全连射击,30号目标,10发急速射装填!”——“放!”我们的射击,随着全线总攻的开始也开始了。炮口上,巨声的怒吼、喷射的火焰、猛击一掌般的冲击波像憋在官兵身上三个月的全部能量,一下子释放出来。整个前线,远的、近的、左的、右的,枪声、炮声、各种火器轰轰响起。曳光子弹、曳光炮弹划破夜空飞向越南国土。光、声、热浪充斥了整个天空和大地,空中布满了厚厚的钢铁云层。我和我的战士们像是跳入烈火中的金刚,高举的指挥旗、抱在胸前的炮弹、握在手里的击发杠杆、挑在十字镐上的炮弹壳狂挥劲舞。我们的火炮像一匹匹发了疯的怪物,剧烈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喷吐着火焰。YYS团的弟兄们用无线话机向我们通报着他们进攻的消息,引导着我们的火炮射击:“已经占领41号高地。42号目标,全连10发急速射,放!”“已经占领43号高地,41号目标,全连10发急速射,放!”……穿插部队只所以让我们七次向已经占领过的高地射击,是防止敌人从后面包抄他们。 一次次地射击,强烈的震撼、热浪的冲击和刺眼的火光搞的战士们头昏眼花。他们必须坚持战斗,一次次地装填炮弹、清理炮位、加固驻锄。班长要指挥全班、要计算单炮的修正量,还要观察每一个战士的动作和火炮的战斗状况。钻在坑里的一排长的口令很难让班长听得清楚。情急之下,一班长拿起十字镐搂开了他的顶盖,喊到:“你给我出来!我听不清你的口令!”一排长也只好到地面上来指挥了。 天,还没有一丝发白的迹象。我们前面这一片黑乎乎的地带上,斗杀、伤残、死亡还在继续。 “29号目标,全连10发急速射装填!”我又一次下达了射击口令。各炮装定射击诸元,装定引信,传递、装填炮弹——“放!”又一轮射击开始。我们看见,我们射出的炮弹在29号高地上闪闪发光。各炮刚打了几发炮弹,前方口令改为“15发急速射”;我想前方一定是遇到了强劲的敌人,并确信我们的火炮是第一次向敌人的肉体射击。各炮打了十二三发炮弹的时候,前方突然叫了“停止射击”。两次突如其来的口令变故促使我必须问个明白。我打电话问连长射击效果怎样,连长回答说“不好”。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我还是相信自己的指挥和技术。原来,是前方的步兵营长出了问题。他命令四连占领29号高地。29号高地也没有敌人把守,四连悄无声息的就摸了上去。过了不久,营长却忘了四连在29号高地上,又命令五连去占领。五连向上偷袭的时候,四连以为是抄后路的敌人攻上来,就打。五连向营长报告,29号高地遇到了敌人阻击,请求炮火支援。随即我们接到射击口令。在我们进行射击准备的时候,五连等不及了,由副连长担任队长的突击队便先行发起了强攻。突击队刚和四连接上火,我们的火炮射击也开始了。突击队连滚带爬退了下来,确让四连重机枪打伤七人。占据着29号高地的四连发现炮火从己方打过来,立即报告了营长。营长这才恍然大悟,命令我们立即停止了射击。 部队过河以后,舟桥部队开始在红河上架设浮桥。敌人的炮兵、零星分队和单兵不断进行骚扰射击。一个舟桥部队的班长正拼命地指挥架桥,一个战士发现班长身上有血迹,喊了一声:“班长,你负伤了。”班长往腋下一摸,发现满手是血,当即昏了过去。 西线,B师YYE团YYR团一处攻击地段上,越南设置了紧贴红河水面的暗堡射孔。我突击部队乘竹筏强渡红河受阻,多次攻击都没达到目的,伤亡很大,至天亮已有一名副团长牺牲。战斗非常惨烈。至上午九点钟左右,才有一个小分队从侧翼突破红河。 东线,A师攻击地段上。越军以230高地为支撑点,严重地阻滞了我军进攻。攻击230高地的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红军团”的连队。攻击前,团长将一把该团抗日战争时期缴获日本军官的战刀交给连长刘志刚说:“你一定要带着我们团的光荣传统冲上230高地!” 步兵连发起第一次攻击,越军暴露出五个暗堡火力点阻击。攻击分队是不会遇到阻击就撤退的,他们高喊着冲杀的口号强攻猛打,想一举拿下这个高地。敌人的火力非常猛烈,终究打退了我方的进攻。步兵连组织爆破组进行爆破,40火箭筒、肩扛无后坐力炮、炸药包和火焰喷射器相继攻击,摧毁了这五个火力点,然后发起第二次攻击。狡猾的敌人又是五个火力点暴露出来。再爆破、再攻击。第三次攻击开始,连长命令司号员吹起冲锋号。就在冲锋号响起的时候,无数发子弹穿透了连长的身体,他倒下了。三次攻击均未奏效,全连伤亡一半、连长牺牲。我团加强给A师的两个炮兵连距离230高地只有800米。在这个距离上,一般技术的85加农炮班打方砖大小的碉堡射孔能做到百发百中。但是他们不用。真让我们两个连偿到了“看着一片一片地死也不准开炮”的滋味。官兵们骂娘、咬牙切齿。 谁也想不明白,A师怎么会这么信不过我们军炮团的两个连队?其实,他们是出于“边界没有敌人”、H主席又不让进去过深;认为打仗的机会极少,有目标不能让炮兵抢了头功的考虑才这样做的。可见指挥员的思想方法(或者叫思想意识)决定着多少人的性命。 天已大亮。红军团的连队持续不断地攻击230高地,但一直没有拿下。我们两个炮兵连失去了夜幕的掩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经有越军的子弹向阵地飞来,零星炮弹也在阵地爆炸。A师司令部担心我们两个炮兵连遭到更激烈的炮火袭击,命令他们撤出阵地。 A师另外一地。一辆69式坦克加足了马力,履带哗啦啦响着刚冲上高地的顶峰,“嘭”一声闷响,只见坦克车身冒起一股青烟,中弹不动了;又是一辆坦克冲了上去,又是一声闷响、一股青烟,中弹不动了,我们的坦克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油滑的越南兵可能已经见好就收了。第三辆坦克开始冲锋,冲到山顶对着可疑方向先发开炮,坦克机枪随即扫射,保住了性命。步兵跟着冲了上去。 整个战线情况的出乎预料,使我军认识到,边界上不是没有敌人,而正是一个最锋利的刀刃。我军纵深处大口径火炮的发射声、前面的爆炸声不断地隆隆作响。 我们连对面,越南人放弃了固守的阵地和村子,奔跑着向30号高地上溃逃。我军步兵奔跑着、射击着扫荡他们。我军直接瞄准射击的85高炮、57高炮,也支援了地面战斗。双管儿37高炮、四管儿14.5高射机枪的炮弹、子弹拖着红红的尾巴成排成串地钻进30号高地的草丛、树林里。 我们连的炊事班在山下树林里做好饭,背的背、抬的抬给我们送饭来。他们吃力地爬到离我们阵地不远的地方,我们的一次射击突然开始,背行军锅的战士本来就累得晕头转向,强烈的震响使他一失足滚倒在地——背架离了人、锅离了背架、锅盖离了锅,米饭大块大块地滚了一地。炊事员们很心疼地小心收拣起来送到阵地上,我们的战士还是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我们连处在高地上,晴朗的天气使我们对越方三公里范围内的景象一览无余。我们看见,对面红河的岸边本来是一片河水冲刷的泥沙滩,在我再熟悉不过的这片泥沙滩上却出现了一片绿色草地。借助望远镜仔细辨认才知道,原来是步兵过河后,把背囊全部扔在了这里。 上午九点,我们连接到B师命令,准备向前推移我们的阵地。我们几个干部到红河边勘察。红河边上,已经被步兵们踩踏地泛起了泥浆。舟桥部队的车辆、人员,坦克部队,后勤分队都挤在了这一狭小地区。如果我们在这里占领阵地,很难顺利地执行射击任务,只有放弃了。我们站在解放牌汽车上返回时,在一个距离边界几百米、长着小树的土山包后面,有我军一个迫击炮分队正在急速地射击:“嘣——嘣嘣!”那声音没有震撼和刺激,像起开啤酒瓶盖子,悦耳动听。 我们连继续占守在234高地的阵地上。上午十点左右,担架排着队越过红河回到国内。战死或战伤的官兵静静地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他们刚才还像脱缰的野马冲向敌阵,是在与敌人的搏斗中,敌人的子弹、弹片或刺刀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看到我们的人被打成这样,我和我的战士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怒瞪着眼睛,咬紧牙关看着被抬回来的战友,狠不得端起冲锋枪面对面向敌人扫射。 B师还在继续战斗。距我们阵地2000米有一个曼瓜村。早上,我穿插部队YYS团过河不久便攻进了村子,把老百姓圈到村东面一处低洼地带保护起来。继而攻下26、27、28号高地后,把老百姓放回村里。谁知道,这些老百姓都是“全民皆的兵”,刚开始装扮成“良民”,后来就原形毕露,回村便拿起武器打击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争打得是比较文明的,我们连和其它大口径火炮始终没有向这个村子射击过。战斗持续了一个上午。我在望远镜里仔细地观察着战场的情景。近中午时分,曼瓜村里始终有一挺机枪在响。只见我军攻击部队的三四个兵,扛一挺重机枪、携一个支架、拿一个草人,借着一条通向村边的土沟作掩护,向村子接近。他们有时匍匐前进、有时弓着腰跑一节,架好机枪,把草人往沟边的土坡上一插,朝村里打几个点射,村子里便有枪声还击过来。他们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冲进了村里,来到了响着机枪的人家。发现操持机枪的是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她的子弹已经打完了。战士们拖着她往屋外走时,阁楼上,她七八岁的男孩儿投下来一颗手榴弹,炸死了越南妇女、背上的孩子和我们一个战士。紧随后跟进的我军战士们愤怒地把那个男孩儿连戳带撕分成了两半。 越修穷兵 杀我父兄 钢枪在手 义愤填膺 第一阶段的战斗使我军很快认识到,凡是我军能接触到的越南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都是武装的敌人。 战场上的情况真是乱麻一团,27、28号高地上又出现了敌人,我们的人在高地上扫荡残敌。望远镜里,我看到一个穿白衬衣的越南兵趴在坑里,当我们的步兵走近时,那白衬衫变成了一面“白旗”投降了。 斗杀过的战场上,稻田里的死牛,路上、高地上的死马、死人偶尔可见。有的草房燃烧着,烟尘四起……据说是一个战士手臂中弹后,一气之下掏出火柴,点燃了一处草房,后边烧房的事就多起来。很多战士打仗是带着烟的,身边自然有火。 一条红河为界,我方青山绿水、安详自然;越方狼烟地洞、嘶杀连天。我们团政委到我们阵地上来视察,乐观幽默的他操着河北邢台乡音来了一句:“你们看看,这不是欺负人家这是干什么。”团政委,47年参军,参加过解放战争——因为爱说大实话被打成过“右派”——平时开会讲话经常逗的全体大笑。今天这一句,大伙也一笑了之。随同团政委来的政治处干事给我们带来了团里创办的叫《战地黄花》的小报纸,在我们真知灼见的战士们面前却失去了吸引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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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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