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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七夜作者:天涯文学论坛.青衣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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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其实,那晚上剩下的时间,只容我打一个盹。天蒙蒙亮时,全体集合的命令传到掩体。大家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仅一夜时间,战友们仿佛相隔遥远才得以相见,相见时,已改变了各自的模样:我们的脸都很脏,衣服都那么绉,女孩子头发很乱地塞在帽子里;军用腰带显然一夜没解开,还那样扎在个的腰上;原本光滑的皮肤,密密麻麻布满了小红点,是被蚊子叮咬过的痕迹;稚嫩复杂的目光里,又新添赴疆埸的严酷,而在昨天,那一切还不够明显,那些在曙光里看来让我惊心。是那种无声又无声的列队,李指导员用眼睛迅速扫过队列,最后把我从队列里剔出来,然后轻声下达命令:“跟我来”!队伍走得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寂静的薄雾里。望着队伍离去,我虽然有那么一丝的惆怅,可也松了一口气:大家是去阵地东侧的山里卸弹药去了,院里一直把我当保护对象。事实上的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去看看昨天晚上的伤员吧,手术后的伤员,是否都还活着? 第一个紧张的白昼终于过去,当第二个黑夜降临时,我居然感到自己很幸运。因为带了纸和笔,即使是违反纪律的行为吧,总还是没有被发现。向华不会告发我;小李子也不会;夏所长太忙,几乎不能回到掩体休息;所以,当天黑下来什么也不能做,或者被思绪和炮轰害得无法合眼时,用蒙了红布的手电,匆匆记下白天发生的事情。那不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也是一种平静自己的手段。一支笔和一张纸,在炮火之下究竟能有多强大?可就是它们,让人在震惊之下,一点一点找回安宁和力量。 我藏身在掩体里,听着不时响起的枪声,又一次开始写我那封不知道哪一天,也不知最终是否还能寄出去的信。 “爸爸妈妈,直到现在,我才感到战争是那么残酷。今天上午第一次看到牺牲的战士了。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在做梦,我用手揉了好几下眼睛,不能相信那是真的--我们的战士会死吗?” 哦,我们的战士们在电影里很少可怕的死,可是那时他们似乎真的死了。他们血流满面,血迹在头上和脸上干结,看不清他们本来的样子;他们腹部有弹洞,血仍在不停地外渗;他们闭着眼睛,那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他们那么僵硬,他们真的失掉了生命。我分明能听到自己内心有什么轻轻坍塌的声音。我不敢呼吸。 “刚才所长回来了,然后又匆匆走了。他让我们全付武装,时刻准备行动,天黑后我们每人领到一颗手榴弹。战前直到现在大家都准备着,如果不得不被俘,就用唯一的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前面山上枪声不断,我们蹲着不敢乱动。因为掩体连头也遮不住。所长刚才又埋怨我们一次,说这太危险了!想想当初不是说挖猫耳洞嘛,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挖成了壕沟,这哪能挡炮弹呢!确实,是从前我们天真地以为,炮弹离我们远着哪。 大约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家人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一定马上回电,因为打电话的人一连打了好几遍了。我按照来电打过去。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我叫了起来:“张班长!”那边“呵呵呵”地笑起来:“哎呀,你还听得出来是你张班长的声音哩!”我大声快乐地说:“当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我很激动一连地问他:“你好吗,张班长?你好吗!”他说:“好,好,好,我很好。哎呀,找了你很久了,好不容量才打听到你。”我还是笑着问他:“从那儿打听到的?”他说:“是小候告诉我的……最近去德阳办了一次案。在哪儿我看到李来水指导员--知不知道,他现在改名字叫李凯了?”我说:“呵呵,知道知道,打完仗回来就改了。张班长,你现在哪儿?”他回答说:“我现在绵阳。”接下来又一次感叹:“哎呀呀,我还以为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哩!记不记得,我们一起上过前线哦。”我激动地说“怎么会不记得?记得有一天炮打得好凶好凶,你开着车从炮弹下冲回来,我们站在这边看,又喊又叫,紧张得都要跳起来了!”…… 是呀,今天的孩子们有没兴趣呢。我真的不很清楚。 十多天以前一个下午,王英打来电话,问我部队当年哪一天出发的?我把记得的告诉了他,他告诉我说正在写回忆录呢。同时又一次对我,说一定要去参加聚会呵;五天前的早上,战友的电话打来,问去不去绵阳,要去的话如何碰头一起走;紧接着是刘振超的电话打进来:他故做老成的数落我:“你说你这个闺女,你咋又不去了呢。”我也笑着逗他:“刘叔叔,你听谁说我不去了?” 是呀,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已经无法忘记了。那如同一道刀伤,不疼了,可是那癍痕还在。有生之年我们总会用自己的方式,维护并纪念自己的光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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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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