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战区顺利归来


发生在142高地的难忘故事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21年了,但是,每当上网看到84年老山作战有关142高地的情况描述,两个真实的故事不时浮现在脑海,很想一吐为快,给大家讲讲。

摸上阵地挑衅的越南特工

    142高地,也就是著名的李海欣高地。位于老山那拉口方向,是662.6高地下最前沿、最暴露的一个海拔142米高的小山头。几乎是石头构成的山包,完全可以叫做石头山。

    84年4月,118团打下老山后,为巩固阵地,一举夺下了这个阵地。越军每天都要向这个山头发射上万发炮弹,到处可见炸碎的石块。这个地方不能修建猫耳洞,只能在石头夹缝里打仗和防炮、生活,没有什么植被可以隐蔽、遮掩,在这样环境下作战的艰苦性是无法想象的。人们都把这个阵地称为新时代的上甘岭。

    由于这个山头天然石洞多、石壁高、坡度陡(靠近越方山坡几乎成90度左右的石壁)特殊的地理结构,越军很容易在石洞里藏身。其实,这个高地我军只是占领了山头和靠近我方的反斜面,也就是说,我们占领了这个山头的三分之二。靠近越南方向的山头以下部分仍然是越军占领区。

    我们96团3营7连84年7月底接守142高地后,就在这样的异常艰苦、恶劣的条件下,顶着敌人猛烈的炮火轰炸和越南特工的极大威胁,每天都在流血、伤亡,经受酷热“烤验”,冒着淋漓细雨,带着皮肤瘙痒、烂裆、化浓的痛苦,同越军近距离防御作战到12月初,守住了阵地。做到了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普写了一曲曲革命英雄主义的赞歌。

    7连也是我们步兵第96团防守老山那拉口,经受炮火最多、条件最艰苦,牺牲、受伤人数最多的连队。战后,全连荣立了集体一等功,是这次防御作战,陆军第32师唯一的一个一等功连队。

    7连和我们8连都同属三营的连队。在驻地营房,我们连和7连的两幢平房就一前一后紧挨在一起。平时训练、比赛、施工生产等都经常在一起,干部战士们相互之间大都可以叫出名字来,处得很好。

    部队接防老山后,我们连队按照命令在662.6高地反斜面另辟新阵地130高地,一方面作为团的预备队,关键时候替换伤亡严重的连队;另一方面,就是专门为7连配属的军工连,我们连经常借着夜幕分批地把工事架、枕木、弹药、罐头等军用物资偷偷地送上142高地,然后赶在天亮前再把7连的伤员和烈士遗体背运回来。经常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来来往往的,每次去都听到许多他们防御经历的真实故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谁、谁、谁是怎么牺牲的,谁又是怎么负伤的;还有就是说越南人了,悄悄地用手指着几乎垂直的山下说,越军就在他们山顶下面(因为7连坚守在山头,几乎没有山洞,都是一些勉强防身的石缝和林立的石头,后来暴露林立的大石头也没剩几个,都被炮火炸碎了)的石洞里,和7连坚守的阵地自成一体,只是七连在最上面这一层,越军在中间那一层的洞里。不打炮时还可以听到越军讲话呢,只听得到他们的讲话声,有几个人,具体在什么位置就看不见、不知道了。发现不了目标,就无法开枪射杀和投弹了。

    有一次,听他们说越军生活比我们的好,还可以吃新鲜猪肉呢。我问为什么呢?他们说前两天从下面的石洞里面传出杀猪时猪的嚎叫声,估计越军在杀猪改善生活了,在这种炮火连天的地方越南人居然还有心思杀猪,挺吃惊的,真是没有想到,很猖狂的哦。说得我们口水都要流了,真想把猪肉抢来偿偿,呵呵。由于我们上去在的时间不能太久,只能捡最精彩的给我们说,而且声音还不能大,怕有响动,“隔墙有耳”,遭到越南人炮火袭击。

    还有关于越南特工最奇特的一件事,是7连要被一军撤换前的一个星期,我们送东西到142高地听到的。我们那天夜里上去阵地,7连的一个老兵告诉我们,真是活见鬼了!活见鬼了!前天晚上我们在石缝里休息,早上起来发现阵地上的两个761压缩干粮的铁皮桶不见了,插着的红旗也不见了(因为没有遮蔽物,晚上不好站岗,战士们就在阵地上放些碰到能发出声响,休息时起警报作用的物品,当“哨兵”用。插的红旗是五星红旗,代表我们国家的标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道理越南特工是上不来的呀,靠近我方的四周都是地雷,只有一个通道是有专人把守的;靠近越方这边是石壁,不可能爬上来呀!老兵还说,我们昨天又换了红旗,晚上又放了干粮桶,但是今天早上起来同样是又不在了,真是奇怪呀,两天都是这样,肯定是越南特工干的了!

    我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既然特工能上来肯定是花了不小工夫,既然这么不容易上来,上来了怎么又不杀人,只是这样拿着红旗和干粮桶回去了呢?感觉问题很严重呀!一再提醒他注意安全,晚上睡觉不要睡得太死了,一定要检查检查是什么地方出了漏洞,要多保重呀!他连声说,好的、好的!谢谢你们了!你们也要多保重。我们一一握手告别老兵、告别142高地。

头部中弹牺牲的见习排长

    84年12月1、2号左右,上级通知我们连队作好接防142高地的准备,随时听候命令替换疲惫不堪、快被拖垮的7连。连长这两天经常组织召开骨干会,交待注意事项,强调作好战斗准备;指导员再三要求要发扬吃苦精神,各排搞好思想动员,上阵地后一定要比7连做得更好,更出色。

    在这之前的两个星期,我们连队已经抽调了一个地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排长到142高地,我们排里大家不时在议论,说他胆子太小,是营部决定让他去锻炼锻炼的,算是7连的人了。连队有的说他幸运,有机会去面对面地和越南人干;也有的人说他倒霉,去前面送死、当炮灰了。这个排长叫王文跃(音),是84年10月份从桂林陆军学校军训毕业分到我们连队的。

    他高高的个子,偏瘦,长脸,老门宽下巴尖,皮肤偏白,书生气较重,不善言语。大概有1米75左右,大眼睛,额头上的头发有点卷曲,说话带明显的云南地州口音。来的时候我们连已经上了阵地,工事、猫耳洞都修得差不多了,他任见习一排长。他们排在阵地上的位置和我们炮排在的位置相差不远,所以平时我们从连部开完会后顺着战壕经常一起走回来,这样在连队的排长中我们两个算是比较熟的,偶尔他会到我洞里坐坐,我也会到他洞里玩玩。

    我们在一起经常聊起女朋友呀、聊起他家乡美丽的卢古湖呀、喜欢吃什么小吃呀等等,还说他是他们县解放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很是自豪哦。说好,等打完了仗,我们俩到麻栗坡美美的吃上一碗米线、喝一碗鸡汤。我很羡慕他才从云南大学生物系毕业(83年毕业,后到桂林陆军学校军训一年)就这么快找到了漂亮的女朋友。他把女朋友的照片带在身上,没外人在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给我看,以示荣耀。每次我看完了他总是舍不得收起,自己又拿着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第一次看到一个大男人含情默默的样子,怪好玩的,呵呵呵。据他说,她在他们家乡工作,是个中学老师,还是教英语的呢。

    我们在一起经常接触,渐渐的有了感情,他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们这批大学生排长军校毕业时,校领导和大队长明明确确告诉他们只是来“观战”的,不会到阵地。怎么现在完全变成了是来“参战”,原来想可能会分到军机关或师机关,最差也会是个团机关吧,任个参谋、干事什么的!没有什么危险。怎么现在直接就分到前线阵地上来带兵,面对这样大的环境转变,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就上阵地来了。领导说的和现实差别太大了,感到太突然,太接受不了。我看他也不怎么安心干,成天无精打采的。经常听他在说:“上当了!上当了!我们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呢?”我就时常开玩笑对他说,我可是和你们不一样哦,你是半路出家的学生兵,我们是纯学军事的学生兵,本来就是来吃苦的、来送命的。我报考的时候军校教官就明确问过,怕不怕苦?怕不怕死?我都做过肯定的回答。在军校就有所准备,预先知道自己就是来参战的,有不打死两个越南鬼子不回去的决心哦。我和他相比,我不存在有什么思想问题,只是个带兵方法和管理能力问题。而他却是带有严重的思想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一直影响到了他在阵地上的行为和官兵关系,甚至是以后的命运。

    有许多事情是他上142高地我才偶然从战士们口中得知的,也许他在的时候大家要维护排长的威望不愿意说吧。说他从来不爬上爬下的到炊事班拎饭菜,都是战士们抬来侍侯他。这都不说了,他吃饭的时候还经常先于战士们之前,把串荤菜里的肉都挑走。而且从来不带头当军工、出公差,都是安排战士们去。他也不和战士们沟通,连部安排什么事就叫下面的班长顶着,他们排的战士都很恨他。可以想象这样的情况连队和营部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对他的印象早就坏了。

    他就这样没过多长时间就从我们连队调往142高地的7连。打这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一直到他牺牲,真是有点遗憾。后来才听7连连长、我的老乡龚平(现在是云南某军分区参谋长)说,他到7连后,完全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胆子也变大了,也没有这么多想法了,经常主动冲在战士前面,到最前沿摸敌情、用锄头把探地雷、和战士拉家常等等,就是没有想到最后还是牺牲了。说起他的牺牲上,真是不幸,也真令人惋惜。7连和我们一起被一军替换,他们连撤下来时我们一起编队从南郎离开的老山。一边沿着新修的公路行军,我就一边找7连打听王排长的下落。他们连的战士告诉我,说他好好的,没有事,让我放心。说是前两个小时还见着他呢,可能走在连队的前面了。我听了也就心安里得,心想等安定下来后就去找他,一起吃喝一顿,甚至还想这家伙从142高地活着下来,以后肯定要高升了,也许真的就要到大机关工作去了,以后还要找他沾沾光呢。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情况却是这样的令人心疼。

   我们96团三营全部撤到文山州的砚山县两勒村进行休整。过了几天,刚刚打扫完战场带来的灰尘,基本恢复了精神,我就想,应该找找王排长了。偷偷带着个战士摸到7连驻地,随便找个兵一问,一下就懵住了。才知道他前天才离开连队,被从砚山送往昆明43医院,头部受伤,还是重伤。心里还在想,撤离时不是还说好好的吗?怎么就住院了,会不会是情况有误呀,挺纳闷的,也没有去多想。

    后来才搞清楚,7连临撤退的前一天阵地遭越军炮击,他正在一个小石洞里休息,炮弹在洞口爆炸,一颗弹片穿在他脑里,因为弹片很小,没有疼痛,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和连队一起顺利撤回后方。撤下来还天天和战士们一起排队拉歌、打饭,一起生活,是一个星期后才发炎的,渐渐感觉头疼得厉害。刚开始大家以为是重感冒,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是弹片留在脑里,没有当回事,是后来到昆明住院才被发现的。X光透视结果显示,弹片很小,位置很难确定,不能做开颅手术,如果手术只有10%的成功率,这种情况下医院谁都不敢冒然行事。他就这样拖着,病情一天天在恶化,最后变成了植物人,两个月后就彻底不行了。他住院期间,我们都在砚山休整,后来又接到任务去了者阴山防御。没有人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结果会是这样,只有少数几人来看过他。听说他的云南大学的师生来医院看望他的到是不少,大家都眼含热泪,惋惜云南大学重点系毕业的这个大学生就这么走了。

    战后很长时间,我在改编后的新单位守备二师师部偶然看到一眼他父母的上访信,才知道他确实是牺牲了。评功自然是不可能轮到他的了,但是烈士评了没有现在也还不清楚,我特意在网上到麻栗坡和西畴烈士陵园查了当年老山作战“35110部队”牺牲烈士名单,就是没有找到这个丽江宁浪籍的排长的名字,很是遗憾。我觉得思想变化这么大的一个排长,虽然他以前有不好的表现,牺牲在了后方,但怎么说也是在142高地负的伤,评个烈士、进烈士陵园安葬也是应该的吧。如果说由于部队整编的事把他评烈士的事搞忘了,更是不应该。是不是由于战时评烈士有什么规定和条件没有评上,也不得而知。

    象他这样的参战大学生排长有很多,优秀的军官更是不计其数,他也是其中一员,可惜只是短暂的人生瞬间、过眼烟云。任何人从不感知到感知,从不理解到理解,从不适应到适应,从很怕到不怕都有个转变的过程,也是正常的、自然的、必然的,只是有的完成得快些有的慢些。世上没有天生的英雄,也没有生来的叛徒。

    虽然他没有说过什么无私无畏的豪言壮语,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英雄壮举,但是他毕竟曾经为我们今天宁静的幸福生活和边疆的繁荣稳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奉献过、付出过、流血过,甚至最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再看看今天的现实社会,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这一点呢?我们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学会宽容、理解、关爱、赞赏别人,心地才会善良,人格才会高尚,生命才有价值,人生才有意义。

    向王文跃排长致敬!

    向王文跃排长鞠躬!

    王文跃排长永垂不朽!

    永远怀念你!!


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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